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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到底年迈,炭火混着熏香暖的人浑身懒洋洋的,众人见了,告辞离去,贾宝玉想着明日就能见着林妹妹了,心中高兴,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毫无睡意,晴雯见了,鼓着脸笑道,“今日又遇着什么喜事,这般高兴,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折腾。”
贾宝玉侧身对外,头枕在胳膊上,笑道,“好姐姐,今个老祖宗发话了,明个儿将林妹妹接回来,咱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晴雯收拾着贾宝玉换下来的衣裳,撇了眼宝玉,见她满心满眼都是林黛玉,心中微微有些泛酸,自打袭人出府后,晴雯就被贾母提为一等丫鬟,代替了袭人的地位,一两年朝夕相对,这心里自然也有了遐想,且宝玉温柔体贴,凡事都想着她,好吃的好喝的,也会特意为她留着,就是奶妈妈李嬷嬷也靠边站,日子久了,自然失了自己的心。
这晴雯原是赖嬷嬷送给贾母的,贾母瞧着人长的精致,手也巧,就给了宝玉,因着面容姣好,很得宝玉喜欢,每日里一口一个姐姐,若是晴雯生气,宝玉还在旁边作揖求饶,虽是丫鬟,但真正比很多小姐过的还自在。
贾宝玉久不见晴雯说什么,心中觉得无趣,闭口睡觉,晴雯见了,一跺脚,出了屋,正好看着外面有小丫鬟做奸耍滑,见此,也不晓得怎么心火一起,叉腰指着那丫鬟就是一阵骂,“都什么时候了,只顾自己掷骰子玩耍,没见着这屋里一堆事儿要做,一个个都不知道省心,惯会偷奸耍滑,让二爷惯了个无法无天,且看以后没了二爷护着,能有什么造化。”
王夫人本想过来看看宝玉,没想到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皱,又见晴雯这丫鬟长得风流灵巧,水蛇腰,削肩膀,眉眼间还有几分林黛玉的影子,见此,王夫人越发不满,前些年这丫头瞧着还一团稚气,今年眉眼长开,竟也是一股子狐媚模样。不成,她的宝玉是有大福气的,可不能被这些个狐媚子给带坏了。
贾母可真是个老糊涂了。
王夫人坐在罗汉床想着晴雯是贾母亲自抬上去的,是个什么心思,她也知道,若是别人倒还罢了,但那丫头却是不成的,想当初袭人在宝玉那儿服侍的时候,桩桩件件事无巨细的告诉她,这晴雯却对贾母忠心的很,且还生了那样的相貌,那般的脾气,无论如何,她也不答应让这丫鬟成宝玉房里人。
周瑞家的从外头进来,门边的丫鬟忙帮她打开帘子,一股子寒气从外头窜进,王夫人见了,道,“外头事儿可处理好了?”
“回太太的话,老奴已经让当家的找了个美人,大老爷已经看上了,过些日子就能入府了。”周瑞家的忙道,王夫人听了,点了点头,“办成就好。”自打上次见迎春露财以后,王夫人就怀疑大老爷贾赦藏了不少私房,有不少私产,奈何旁敲侧击邢夫人也一无所获,就是拐着弯问贾母,贾母也断言道不可能,纵是如此,王夫人还是不肯死心,又是明察,又是找人跟踪,如今,更是让周瑞家的找了个美人进来,准备施个美人计。
“太太,老奴刚在角门见着袭人姑娘,说自己身上的疮病已经好了,想跟二太太说一声,回来继续服侍太太。”当初在府里做丫鬟的时候,袭人就是个广结善缘的主,因此周瑞家的对她映像还算不错,今个在角门碰上了,就好心带个话。
王夫人听了,倒是想到袭人之前的好来,“今日也晚了,待明日让她过来就是。”既然这花袭人已经无碍,还是回来继续伺候宝玉的好,不说对她忠心耿耿,就是做事也不是晴雯能比的上的,且花袭人长的忠厚老实,不似晴雯那般妖妖绕绕,把宝玉交给她,她也放心。
周瑞家的听王夫人这么说,跟着夸赞几句菩萨心肠,待王夫人问及贾政宿在何处时,脸上的笑容方变的勉强,“回夫人的话,二老爷今日宿在了赵姨娘处。”说的小心翼翼,见王夫人脸色冷淡下来,更是大气也不敢多喘。
王夫人狠狠的将茶盏扔在地上,看着破碎的瓷片,她恨不得拿之挖碎赵姨娘的脸。自打生了疮痘以后,贾政除了初一十五,平常很少宿在正院,不是去赵姨娘处就是宿在书房,对她避如蛇蝎,如今她病已经全好,也过了两年,偏贾政还是跟两年前一样,对她多有躲避,如此,她怎能不愤。
这些日子,那个贱人倒是嚣张的很,也罢,不让她得点势,捅个篓子,怎能显出她的本事来,如今,暂且忍她一忍。
别院
清晨,绿瓦枯树上覆了层白霜,院子里的池塘上也泛着白色的冰光,木桥染上了些湿意,王妈妈从木桥上匆匆走过,落下的脚印转瞬被冬日的暖阳清散。
迎春跟林黛玉闲来无事,下棋逗趣,王妈妈步伐匆匆,还未进屋,就听见她道,”姑娘,好消息好消息。”林黛玉手下一顿,迎春却是淡然的将黑色棋子落下,顿时白子被层层包围,落入下风。
“王妈妈,到底什么事儿这般大惊小怪,我又输给二姐姐了。”林黛玉嘟着嘴有些不满道。
王妈妈用袖子擦了擦脸上冷意,笑道,“我的好姑娘,今个可是大喜事,荣国府那边总算是来人了,说是接姑娘们回府去。”
虽说别院的日子自在,但是二姑娘一年大似一年,总呆在别院也不是个事儿,过两年总归是要出嫁的,这不在老夫人身边长大,没了情分,以后随手一指,还不亏了姑娘,就是姑娘本事大,不会吃亏,但也委屈了她不是。
只是,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配的上姑娘。
再者,她铁定是要做二姑娘陪嫁妈妈的,姑娘嫁的好,她不也过得好么。
迎春还未说话,那边黛玉却有些难过了,喃喃低语道,“就要回去了啊,我真不想回去。”
在别院里,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就是赌气使小性子,也没流言蜚语,何等轻松自在,只是,这份自在,到底是偷来的,那个府邸,她想过不去,但是却不能不去,之前爹爹信上就道,让她跟二姐姐想法回府,得荣国府庇护。
林黛玉本就冰雪聪明,这两年,更是随着迎春去了不少地方,在外也听了不少事情,也渐渐明白爹爹当初送自己来荣国府的真实用意。
当年她只以为爹爹痛失娘亲,心情郁结,怕她无人教养,才送她到外祖母处,如今看来,却是爹爹的职位特殊,被多方势力看中,为了护她周全,才不得已将她送到外祖母处。
如今,皇帝老迈,膝下众子却渐渐长大,年轻力强,且各个才华横溢,皇上不喜反忧,除了由皇后养大的二皇子跟宠妃馨妃的二皇子封王封府,其他诸子仍是皇子待遇,并无实权。然而,饶是如此,众皇子伸手仍是小动作不断,特别是大皇子跟二皇子间的争斗就差没摆在明面上去了,京城重地不敢有大动作,富庶的江南却成了两位皇子眼中的肥肉,其中自是暗潮汹涌,腥风血雨。
“回了那人,就道我病重缠身,恐传染给老祖宗,待身子痊愈,再回荣国府。”迎春淡淡道。林黛玉一愣,转头看着迎春,诧异道,“二姐姐。”
一旁的王妈妈听了,忙道,“我的好姑娘啊,身子好好的,做什么装病不回去,两年过来了,好不容易老夫人打发人来接咱们回府,咱们快些收拾收拾,回府才是。”王妈妈到底是奴才,就是别院住的自在,心中还是想着荣国府,毕竟在府里当差比在别院里体面多了。
迎春皱眉看了眼王妈妈,“如此,你且先回去就是。”王妈妈见此,吓得腿一软,虽说两年来,因着自己的忠心耿耿,没出什么意外,但二姑娘如今性子古怪,有个万一怎么办,忙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姑娘说的是,老奴糊涂糊涂,我这就去跟外头的妈妈说。”说完一溜烟跑的没影。
迎春倒是没有威胁王妈妈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要王妈妈先行回府收拾一番,倒是没想到胆子这般小,想想,倒也有些好笑,见林黛玉脸上有些不安,安抚道,“妹妹,有何好怕的,姐姐还能让你吃亏就是,当年出府,咱们身不由己,如今想要让咱们回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林黛玉听迎春这么说,心中一暖,“二姐姐不必为我得罪老祖宗,前些日子爹爹来信,也让我找个机会回荣国府的。”
“倒也不全是为了你,我这儿还有些事情没交代完,若去了府里,出来一趟怕是难了。”迎春笑着安慰道,林黛玉听了,若有所思,想着二姐姐这些年弄的那些铺子庄子的,是要好好的交代交代。
见林黛玉重拾笑颜,迎春心中自然也高兴,她好不容易教好的妹妹,可不是让别人欺负的。至于什么交代事情,还没那么严重,就是入了荣国府,出府还不简单。不过是安慰林黛玉的话罢了,林黛玉天性善良,总爱站在别人的角度看待问题,特别是对待至亲之人。
王妈妈软语将贾府来的婆子说走,抹了抹额上的汗珠,轻呼一口气,暂时还不敢去迎春面前服侍,生怕惹了眼。
不说别院这儿,只说那些个婆子没有将林黛玉接回来,被王熙凤好一通骂,只差没用食指点着她的额头。
贾母,王夫人,王熙凤,三人一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贾母更是恨恨道,“这些个蠢材,二丫头身子不好,就让她在别院继续调养就是,怎么着也该将玉儿给接回来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说到最后,直喘粗气,王夫人跟王熙凤忙上前安慰,道,“老祖宗,快别气了,为了个奴才生气,也不值当,不若我去找个大夫,给二丫头看看。”
贾母挥挥手,叹道,“我倒不是气那些个奴才,而是怕玉儿跟我离了心,也罢,你待会儿找个大夫,再带些好东西过去,万不能让玉儿生出不满来。”说完挥手让二人离去。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临老还有这么些不省心的事儿。
贾母心中焦急,王夫人却是出奇的平静,本来她就不喜林黛玉,自是不想接她回府,至于林府的银子,总有一天会是她的,只要跟大皇子那边搭上线,纵是林如海又能如何,只是如今急需用银子,林如海还好好的,也只能暂时忍忍将林黛玉接回来,但是什么时候接,自是晚些才好。
“二太太,袭人在外头求见。”周瑞家的轻声道。
王夫人抿了口茶,点了点头,接着就见花袭人一身粗布麻衣从外头走了进来,虽说只过了两年,但这花袭人倒是变了不少,气质倒也算温和,皮肤比之前黄了不少,看了那手,瞧着也粗了不少,瞧着倒是可怜的很,想着当初花袭人的忠心来,王夫人感慨道,“好些日子不见,瞧着还是这般水灵,你这病可是全部好了?”
自打入了这荣国府,花袭人的心就没有平静过,两年,那两年的日子,对她而言,就跟噩梦一般,那般难熬。当初她母亲跟哥哥将她接出府去,头开始还多有照拂,寻医问药,好好养着她,但是日子久了,瞧她一点起色也无,家里其他姐妹就有些不满,言语诋对,明里暗里寻她麻烦,日子久了,就是母亲跟哥哥也没得法子,让她跟着家中姐妹一道做活。
当初家贫,被生母卖入荣国府,她也恨过,只是日子久了,出了头,日子过的比外面小户千金还好,这心自然也养高了,回家见望姐妹之时,自然有股子优越感,那些个姐妹原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才百般哄着,如今花袭人落魄出府,日子久了,贾府那边也没半点音讯,花袭人千夸万夸的主子哥儿也没送过半点东西,有过半句问候,日子一久,自然生了矛盾。
若是在府中,被人明嘲暗讽,花袭人还能忍忍,毕竟她不是家生子,很多丫鬟虽比她小,但来头不小,她自然不敢随便得罪人,可花家几个姐妹算什么回事,若不是靠她之前给的银子,能有如今这么好的日子过,家里的房子是自己的银子盖的,家里的田地也是自己出的银子买的,如今不过是养病在家,竟跟什么似的,这般想着,脾气也上来了,对着几个姐妹也没个好脸色,如此,矛盾越来越深,如今更是到了一出口就互讽的地步。
头开始,花母因着愧疚还百般帮助花袭人,但日子久了,她也累了,想着寻常人家,姐妹子打架斗嘴也是常事,也就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后来,花袭人被要求跟着一快儿做活,也没觉得有什么,家里孩子可不都是这般来的。
只是花袭人却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说没银子看病,就说吃食住所穿戴,那样不是糙的很,哪里能比的上荣国府万分之一,如此,越发想念府中的日子,只是,这疮痘一直时好时坏,又没个大夫时常看看,兜兜转转,前些日子才彻底好了,这不,身子一好,就前来寻王夫人,她实在是受够了府外的苦日子。
见王夫人肯见她,还这般和蔼的待她,花袭人热泪盈眶,一脸感激,且她知道王夫人最是不喜女子流泪,因此恰到好处的红了眼眶,却没落下泪来。
“好好好,身子好了就好,这些年,也苦了你了,既然身子好了,就回府当差吧,只是如今宝玉那儿已经有了大丫头晴雯,倒是不好硬将她赶下来,只我实在喜欢你做事周到,也罢,以后你就在晴雯手下当差,拿一样的月利,日子久了,再慢慢让你跟晴雯并齐,你自己也得努力才是,过会儿,老夫人小憩过后,莫要忘记跟老夫人磕头谢恩才是。”
王夫人见花袭人虽然遭逢戴大难,但规矩礼仪还是没落下,心中自有几分高兴。再者,这花袭人本事不错,想来由她看着,晴雯跟宝玉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饶是如此,还是提醒道,“到底离开了两年,我就怕宝玉跟你生分了,你头开始先忍忍,日子久了,那情分自然也有了,只是,如今宝玉屋里那大丫鬟是个惯会磨蹭人的,你且小心护着宝玉,日后,该你的,就是你的。”
花袭人听王夫人这般说,心中欢喜,该她的就是她的,这不是变相给了承诺么,如此,心中一热,对着王夫人狠狠磕了两个头,这才退下,走在路上,看着府里丫鬟们穿的锦衣带着花簪,握了握拳,自己定要在这荣国府站稳脚跟才是。
至于晴雯,哼,来日方长。
别院
打发掉府里请来的大夫,迎春稍作装扮,就准备去看看自己的铺子。
如今已经是腊月,且今日阳光又出奇的好,街上人多的很,三三两两,笑容满面,迎春直接走到自己的芙蓉阁,还没走进,就听见一阵嘈杂声,再进几步,就见芙蓉阁里三层外三层被包围住,用着巧劲走进最里头,就见宋思成白着脸对着面前的差爷点头哈腰,虽听不清说什么,但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儿。
迎春看了眼宋思成,又随意看了看围观的人群,一看,倒是见薛蟠在人群中,笑的得意,迎春皱眉,难道这胖子又出了什么昏招不成。
自打迎春开了芙蓉阁跟如意金楼,这生意好的薛蟠眼馋的很,三天两头,小麻烦不断,很多时候,宋思成自己就能解决了,后来,还是迎春知道了,自己给薛蟠铺子整出了点事儿,让他没有闲情闹到她这儿来。至于其他的铺子,一有矛头,迎春事先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倒是起了威慑作用,不敢得罪芙蓉阁背后的主子,生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又后来,迎春买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奴才,在庄子里教了些三脚猫功夫,虽不够看,但也能拿的出手,直接放在铺子里,挡了不少小打小闹。
如今都惊动了官差,难道是什么大事不成。
隐在人群中,听围观者七嘴八舌的讨论,倒也能拼凑个七七八八,不过是家小户千金,买了芙蓉阁的胭脂,身上起了疹子,这会儿来讨个说法。
迎春对自己的方子自信的很,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也不可能这会儿才出,怕是借机闹事罢了,想此,直接走进铺子里,宋思成见迎春过来,瞧瞧摇了摇头,迎春也不在意,淡淡道,“老板,买胭脂。”
那些个差官见一个乡下姑娘也不惧他们,仿佛没看见这铺子里的闹剧似的,一脸淡定的要跟老板买胭脂,倒是一愣,“姑娘,差官办案,快些给我退下。”声音凶狠,还亮了亮腰间的佩刀。
迎春置若罔闻,看了眼正在哭泣的姑娘,淡淡道,“大过年的,姑娘这是做什么呢?”
那姑娘只管哭泣,还是一旁的中年男子道,“姑娘,我劝你还是换家买买,这家店黑啊,我闺女好好的脸就是用了这家的东西,如今变成这样。这日后,可要怎么办啊。”
迎春皱眉,“哦,是么。”
那官差见迎春这般,很是不满,瞧着是个丫头,刚才放她一马,这会儿在这儿问东问西是个什么回事,也太不把他们当一回事儿了,想此,三人一起围着迎春,就要出手,旁人见此,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迎春指间三个铜板飞过,封了三人大穴,不能动不能言,只有眼珠子可以看看。
旁人只见那几位差爷站在那儿听着,倒是没有动手,这才放下心来。
“姑娘,你这脸可有瞧过大夫?说是这家胭脂店胭脂害的,证据呢?”迎春直接问道。空口白话,谁不会说,俗话说,捉贼拿脏,没个证据,说个什么。
薛蟠在人群中,见自己请来的官差一点用都没有,就知道一动不动的看热闹,很是不满,一脚将自己身边的小厮踢出去,一个眼神,那小厮忙乖乖的入了店,大笑道,“这位姑娘,你是什么人,这儿可不是姑娘家玩闹的地方,还是快些离去才是。”
“我是什么人,哼,你配知道么?”迎春扫了眼薛蟠,嘲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