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安将笛子挂在腰间。
“我知道了。”他说:“战争结束后,再论赏罚之事。”
“是,是是……”几人听到了“赏”之一词,顿时喜笑颜开。苏明安转身,朝浓厚的雨幕走去。
……
黑云重压,暴雨连绵不绝。
原野之上,一名白发青年已经步行了很久。
他围着奶茶色的围巾,一袭棕黑色长袍在雨中与黑暗浑然一体。为了体会“寒冷带来的痛苦”,他的皮肤已经泛着青白色,手指有皲裂的冻痕。
他捏着一沓冻死士兵送他的琴谱,走到了靠近末日城的区域,这是一个和平的小镇。
由于政权更替只发生在末日城内部,其他区域还处在安宁之中,这些地区的人们连“假城主”一事都不清楚,更不清楚末日城已经发生了动乱。
“……哎,末日城那边是不是打仗了?你看那边浓浓的黑烟。”一个杂货铺的老板娘与她的客人窃窃私语。
“这才和平了几年啊……据说城主大人这六年来治理严苛,该不会是下面的人对此不满?”客人说。
“唉,现在的城主也很好,有他在,我们能穿上衣服也饿不死,为什么要打起来?”老头敲着拐杖,唉声叹气:“管他统治者是谁,老百姓活着就好了,总有人要打仗,不顾民生死活……”
霖光沉默地看着远方缭绕而起的黑烟,刚想迈步,却踢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汪,汪汪!”
被他踢到的是一只小狗,饿得皮包骨头。霖光蹲下身,盯着小狗看了一会。
小狗面露凶相,对生人充满警惕。
霖光在怀里掏了掏,面无表情地给小狗甩了几块肉干。
小狗试探性地冒出了头,霖光冷然地看着它吃完,在它要跳着围着霖光感谢时,他猛地对着小狗踹出一脚。
这一脚踹得极狠,小狗直接被踹到了远处的土墙上。
“呜……呜……”它发出阵阵呜咽。
“高峰时面露感激,低谷时满脸凶相,连狗都这样,人类又怎么不会趋炎附势。”霖光取出手帕,仔细地擦拭他沾到狗毛的靴子:
“肉干会被吃完,一旦没有肉干了,他们想要的就是你的肉。”
“没有人类会像我这样无偿帮助你,他们连自己的肉干都不舍得吃,只会把你当一块备用肉,等到必要时刻,就对你下手宰割。”
“所以……不要对人类掉以轻心,明白吗?路维斯。”
没有人回应他。
小狗躺在地上呜咽,旁边聊天的大妈大爷以为遇到精神病,立刻关上自家门,“轰轰轰”数道卷帘门落地的声音响起。只剩下霖光一个人撑着伞,孤立在暴雨之间。
他的眼神僵硬,像一具行尸走肉。
“卖纸花……百合花,玫瑰花,郁金香,满天星……”
街道尽头,一个盲眼老人淋着大雨。她的皮囊像风干了一样紧贴骨骼,胸前挂着一个装满纸片的竹篮。末世总有这样生活艰难的老人。
霖光没有移动,老奶奶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身上。
她的银丝在暴雨中耷拉着,像枯萎的丝绒花。
“……好像撞上了一个小伙子?”盲眼老奶奶不知道她撞上了黎明之战时期的恶魔,她抬头笑道:“小伙子,要买纸花吗?百合花,玫瑰花,郁金香……我都会叠。”
废墟世界几乎没有花。所以哪怕是手工叠的纸花,都具有金钱价值,因为人们太过于渴望它们。
霖光怔了片刻。
他的手指在腰间枪身百合花的纹路摩挲。
这四十年来,他其实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
比如,与人交际。
比如,自然地微笑。
比如,几首新的笛曲。
比如,想要的东西应该拿钱去换,而不是动手去抢。
“百合花。”霖光说。
“好好好……”老奶奶抽出一张纸片,她的头尽力向前伸着,用全身的力量挡住雨水,那满是冻疮的手指几下折叠,一朵纸做的百合花呈现于手中。
“我用什么换?”霖光说。
“算啦,这纸淋了雨,送给你好啦……”老奶奶笑了笑。
“我用一把伞换。我要你的花不被任何雨打湿。”霖光说。
他不能抢别人东西。
他的朋友讨厌这种行为。
“小伙子……”老奶奶还想拒绝。
“拿着!不然杀了你!”霖光的眉眼间出现戾气,瞳孔中沉淀着阴鸷,他冷然地拽住老奶奶的手。明明是赠予的行为,却被他做得像是抢夺。
他确实学会了许多东西。
比如,珍惜一些废墟世界难以出现的东西,比如花。
“可是,小伙子,你怎么办……”老奶奶握着雨伞,有些不知所措。
“我还有一把伞。”霖光不想被她缠上。
再比如,要学会使用谎言。
他转身,朝着朦胧的大雨走去,暴雨一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袍,像一只雨中的黑鸦。老奶奶握着坚实的伞柄,驻足片刻,忽然高声道:
“——小伙子,你心肠真好,你是个好人!”
“好人有好报,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祝你福如东海,长命百岁!”
“……”
霖光的视线颤抖。
好人?
幸福?
这些正面词汇从来与他无关。
从他有记忆的那一刻起,永远只会面对人类的冷眼与憎恶。如果让他感知到温暖,他甚至会被烫伤。
远方,末日城的钟楼响了又响,仿佛预示着命运的终局。
他对着手里的纸花,源光攒动,它变成了一朵真花。
他没有回头,平静地步入末日城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