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同样钉死在那根木桩之上,身体无力地垂下,皮肤被冻得晶莹发白,她走上前去,静静握住了父亲的手指。
少女浅蓝色的眼眸中看不到悲伤与愤怒。
只有压抑在深海之下的平静。
她隐约能够猜到自己家乡的命运,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遭遇的竟然是这样的命运。
这些死去的男人,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只是屈辱地被这样一根木桩从头到尾地刺穿,永远地立在这里,静静地冰冻,静静地腐朽,静静地历经风吹雨打,飞鸟啄食。
“这是帝国对付反抗者的手段,没有人敢将这些尸体从木桩下取下,他们将在这伫立数十乃至数百年,直到这根木桩也腐朽为止,这些尸体都将永远地震慑那些帝国的反抗者,让他们明白反抗帝国的代价与所迎接而来的命运。”
苏子叶寂寥平静的声音在柳如的耳边响起。
柳如咬了咬牙:“我能安葬我爹吗?”
“可以,但没有必要。”苏子叶静静回复道。
“你可以继续向前,将这座村庄完全记在脑海之中,只有记住这里,你才能够知道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最大意义之一,就是不要让这种愚蠢而残酷的事情再重复无数次。”
柳如站在原地,最终伸出手,取下了戴在父亲头顶的那顶草帽。
她将草帽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然后少女继续向前走去。
前面是乏善可陈的千篇一律。
一样的木桩,一样的尸体,一样的草帽,一样的悲伤。
直到柳如来到了村庄的尽头。
她终于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看到了一个跪着的士兵。
这个跪着的士兵穿着柳如所熟悉的深灰色的盔甲,他跪在村外的田野上,在那已经生发的嫩绿色的麦苗之中,就好像一具死去的雕塑。
柳如望着那个士兵,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
在那个跪下的士兵身后,她看到了更多的士兵。
他们整齐地跪在那里,就好像一个印在麦田里的三角。
柳如不由露出了有些鄙夷的笑容。
如果下跪便能够原谅所有的错,那么我愿意一跪再跪。
但是随即,柳如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她已经来到了第一个士兵的面前。
他身下的泥土已经被鲜血所浸透。
有两根木桩刺穿了他的小腿,将他牢牢地以跪拜的姿势钉死原地,但是真正致命的伤势来自于第三根木桩,这根木桩精准地从他的脑后插下,沿着脊骨一路刺穿,最终将士兵上身笔直地钉在这里。
柳如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
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
她一具一具地检查,那个动手的人手法精准而野蛮,所有的士兵都被钉死在这片原野上,以跪拜的姿势面向他们所屠戮的村庄。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柳如喃喃说道。
这一瞬间她内心非常复杂。
既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有被人夺去生命意义的疲惫与失落。
她刚刚暗自在心中立下了一个目标,但是随即这个目标便被那个人用自己都没有想过的完美方式给完成了。
“这场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结局。”苏子叶的声音静静响起,他在树木的阴影走向柳如。
“如果我给你时间来完成这场复仇,那么五年之后你便可以回到这里,来完成我现在所做的一切。”
“但是这没有意义,仇恨的种子会在你的心中生根发芽,慢慢握住你的心脏,只有复仇的一生一文不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真正的报仇应该从早到晚。”
“我替你完成了这场复仇,既是悲悯,也是掠夺。”
“我说过这会是一场告别。”
“真正的告别是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告别,所以我不想让你带着仇恨离开。”
“这里的一切都已经了结,你的生命以今日为界限,今后将完全属于你自己。”
苏子叶已经来到了柳如的面前。
这个黑发的少年脸上没有任何的笑容。
他只是面对面望着柳如。
柳如看着对方:“要我也向你跪下吗?”
“如果你认为合适的话。”苏子叶淡淡说道。
柳如没有下跪,她只是向前。
她与苏子叶擦肩而过,而在擦肩的那一瞬间,她伸手抓住了苏子叶的手,然后拉着他继续向前。
“你不是要去叶夜学院吗?”柳如静静说道。
戴着草帽的少女看着前方。
“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