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卫民的一片好心,可完全被老爷子当成了驴肝肺了。
事情也就走了味儿。
不过宁卫民也并不气馁,还反被老爷子给逗得想乐。
因为这件事上,康术德表现出的执拗和不讲理,就跟其他普通的老人一模一样,可太像个小孩儿了。
与其平日谈及各类旧日典故的样子一比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所以宁为民就只能采取哄孩子的手段。
“我说老爷子哎,您这话说到哪儿去了?也太见外了。我可是您徒弟,求您相助,怎么叫使唤呢?您是老骥伏枥,这一身能耐,就想一直埋没着看大门啊,这像话吗?您平日是怎么教我,让我有出息来着?”
“再说了,即便真的受雇于我的老师傅,我对人家也礼貌客气着呢。这都是您教的嘛,越有本事的人,咱越得尊重人家。我对外人都这样,就别说对您了。”
“我更不可能让您白替我劳力劳心,一点不心疼您呀。您别忘了,咱这不是上班,一切全由您自主。愿意干您就干,不愿意您大可以歇着。”
“咱就比如您来斋宫吧,就跟您没事逛逛公园差不多。早晚我开车接送您,咱爷俩一起上下班。吃饭,您愿意吃斋宫的咖啡厅简便西餐,还是坛宫的宫廷菜和点心粥面都行。哪怕您乐意吃天坛公园的食堂呢,斋宫也有人给您打饭去。”
“而且我在斋宫还有一办公室呢。那里面有一大沙发,您中午吃完了饭,喝喝茶,看看报纸,迷瞪一小觉多好。那斋宫外头,平日里还有不少老人。拉琴唱戏的,下棋的,遛鸟的,多着呢。也不缺陪您聊天解闷的人。”
“您愿意养鸟,咱也弄几只,您不是爱京剧会操琴嘛,那也可以重新捡起来啊。每礼拜天,斋宫门口还有咱办得旧货小市,服务局的小吃也会送到斋宫的咖啡厅一部分,办个自助餐。您同样可以随便吃喝啦。”
“另外,您要帮我挑东西,还不白干,您选出来的东西,一半儿归您自己。今后我工资也一半归您。怎么样?咱们这么说吧,您要听了我的,帮我坐镇斋宫。您今后可就不是康师傅了,您是康王爷……”
说到最后,宁卫民又不禁话露轻佻,又有点不大尊重的调侃了师父一句。
但从这些话里,康术德明显能感到徒弟替自己考虑的细节有多周全,充分感受到对自己的那种关心。
何况扪心自问,这待遇也真赶上王爷了。即便是玩笑,也有真实的成分。
所以老爷子非但没光火,反倒还沉默了,半天,犹豫着问了一句。
“你这么替我安排?你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闲话?”宁卫民笑了。“那是咱们的地盘,谁敢?”
这话透着张狂,康术德不由得一皱眉。
反感徒生间,却不料宁卫民随之说出了另一番道理,又让他彻底没了火气。
“哎,我知道我知道,您听着不乐意,又想训我。可我真正的意思是说,那天坛公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人际关系我全都经营的很稳固。我给他们带来的好处,更是别人给不了的。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就想让您在那儿享享福怎么了?谁都不会有意见的。换句话,我要连您都照顾不好,关照不了,那我这一把手还有什么意思啊,这差事我还真干着没劲了。就是我们公司的宋总来,我也是这话。”
跟着宁卫民又掏出一张存单来,摆在了康术德面前。
“老爷子,头段时间,没怎么顾得上您,是我糊涂。这是两万块钱,马上就快到期了,您拿着当零花吧。”
“我还有个想法,等您辞了工,我陪您全国各地转转怎么样。您想去哪咱就去哪。只要您想去。”
“您别这么看着我,我现在想明白了,我手里的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可以放放的。人活一世,首先就是懂得珍惜自己的亲人啊。”
这话说得康术德心里热乎乎的。想要说点什么,但嘴唇哆嗦了半天,就是没有合适的措辞。
反倒是眼角亮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