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进来的新人,正在抄写军册,以熟悉庞大的军事人员。这种变态的方法正是赵永修发明的,每个进入兵部任职的新人都要经过一个月惨无人道的誊抄,直到他们熟悉这册子里的名字。一个月后赵永修会亲自主考,而被刷下来的往往是全部。所以历来兵部人员精贵,多少人想入之而不得。
赵永昼在中堂前立了半刻,一个官差模样的人缓缓走来。那人首先上下扫了赵永昼一遍,“你就是白弗生?白先桀的侄子?”那人问道。
白弗生这个名字是容佑按照岭南白家的辈分给取的,赵永昼有一瞬的恍惚,“是。下官白弗生,见过大人。”
那人看了手上的拜帖一眼,丢在一旁的案几上:“嗯。你可以退下了。”
坐在藤椅上,翘起二郎腿,端起茶杯,一副要颐养天年的做派。与他身后那十来个满头大汗正在抄名册的青年形成天壤之别。
赵永昼皱起眉,不仅不走,抬起眸,这才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一看,这人还真有几分特别之处。那样貌五官立体饱满,瞳仁却些微泛蓝,应该是异邦人与中原人的结合体。这么细看,赵永昼觉得这人的脸有几分眼熟。这种熟悉并不是说他见惯了师兄和多闻天的缘故,而是另外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张脸,好像曾经自己很熟悉。但他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起来。
“你还有什么事儿?”那人移过眼,瞪着赵永昼。他这一瞪,赵永昼心里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但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请问,尚书大人现在何处?下官有事拜访。”赵永昼说道。
“尚书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那人瞪着他,眼睛瞪的大大的。
赵永昼皱起眉,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先不说他想见五哥了,这请假的折子,如果没有兵部尚书的批准,可是通不过的。
“下官有重要的事需要面见尚书大人,还请代为通传。”赵永昼的语气已经有些强硬。
那人啪的一下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这动静引得正在誊抄名册的青年们的稍稍的往这边看了一眼。
“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你是头一个。”眼前的人坐着,眼神危险的警告道。
赵永昼见他这么严肃的威胁,也有些怕自己真的惹到什么大人物。他看了看那人茶杯里泡着的东西,稍稍放缓了脸色,平和道:“您请息怒,别坏了品茶的雅兴。君山银针珍贵无比,若是愠怒之时下肚,岂非暴殄天物么。下官实有要事,只求见赵尚书一面,还请通融一二。”
谁知那人听了赵永昼的话,非但不收敛,还一下子笑了出来,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这茶珍贵?我顿顿喝,月月喝,喝得都想吐了。你喜欢?赏给你便罢了。”他随手端起方才用过的茶杯,递到赵永昼跟前。
“你喝了这茶,我就让你见尚书大人。”
看着那快见底的茶末儿,赵永昼拧着眉。他想今日还是算了,这人存心刁难他,他何必自取其辱呢。要见五哥,法子不多的是么。
“既然如……”
“晚灯。”正在赵永昼刚开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喊了一个名字。
一听这个声音,赵永昼心底一喜,那人却是吓的脸色白了一下,紧接着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站起来快速的跑过去。
“五爷,您回来了。”
赵永昼转过身,就见方才对他百般刁难颐指气使的男子正对着赵永修甜甜的微笑,眼睛由下而上的瞪的大大的。他一下子明白了一开始的那股违和感是什么,这男子的某些动作非常的明显。尤其是他瞪人的动作,虽然惟妙惟肖,但总给人一种刻意为之的感觉。
赵永修显然也有些不悦,“你在做什么?公文也没拿过来,还让我亲自来取?”
“哎呀五爷,我这不是被缠着了么。这人非要见您,我说您在午休,他说自己有要事无论如何也要见您一面。”名叫晚灯的男子乖巧的笑了笑,对赵永修歪着头:“约莫他是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找您呢。”
那晚灯也就十七八岁,这一套娇憨可爱的动作下来也算行云流水,但赵永昼不知怎么的就是对他瞪眼睛的样子特别难受。
闻言赵永修的眸子终于看过来,那细长眸子里所射出的目光犀利又严酷,让人觉得仿佛在冰水里过了一着。
赵永昼心里一寒,还是赶紧拜礼:“下官白五拜见尚书大人。”
“你找我有什么事?”赵永修开门见山的问。他收敛了情绪,表现的似乎对白五这个人没有丝毫的兴趣,木着脸,冷着眼,没有喜,也没有厌,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将五哥的态度看在眼里,赵永昼心里万分难受。这可真是恍如隔世啊,五哥,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丝毫没有认出我。
尽管心内覆雨翻云,赵永昼还得忍着煎熬,道:“回大人的话,下官需要请几天的假,回三清县接来家中老母。这是下官的折子。”
虽然青年的动作很快,几乎在立刻就垂下了头,但赵永修还是敏锐的察觉到,白五的眼睛里有泪水,瞬出瞬收,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