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伤口又裂开了,赵永昼在战场上久经风雨,可是这会儿,他竟觉得难以承受。
他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封不染,对上那双担忧的眼睛时,几乎就想放弃了。
我们,可不可以不打了?
不行。
他看到封不染眼里隐忍的坚决,他们必须走下去,无路可走,别无他法。
赵永昼吐出一口血,剑撑在雪地上,慢慢站起来。
这雪让他想起了去年他们在巨澜的那会儿,巨澜的北国比这里更冷,更可怕。那个冬天,漫天大雪,天寒地冻。北国之境里,鸟兽绝迹。
他曾一度觉得自己熬不过,他一定会死在巨澜,死在遥远的异国他乡。
那个冬天死了很多人,那场战争死了很多人。
那么这个冬天呢?在刀剑乱舞中,赵永昼不得不一次次的回忆初衷,来坚定他每一次对封不染挥出的剑都足够有力。
为什么他们走的如此艰难?皇权之路,黄泉之路。有无数人奔在这条路上,而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不,这理由如此苍白。
他只是想用他的方法守护,但如今要与挚爱自相残杀,这样的守护,真的是对的么?
封不染的眼睛似乎在告诉他,别无他法。
他着战袍,他着白衣,厮杀到最后,梅雪纷飞中,早已分不清地上的血是谁的。
容月站在远远的看着,从最初的看戏心情,到了后来的震惊,战栗。
不可置信。
梅花和雪的帘幕终于还是落下了。赵永昼狼狈的咳着血,有什么阻滞了他的行动。
随后他意识到,是他手中的剑。
他抬起头,封不染背抵在梅树下,梅花落在他的肩上,有红色的,也有白色的,而最美的那一朵,则绽放在封不染的唇边。
笑颜如花。
他似乎听见他叹了一口气,似无奈,似宠溺。
“你赢了,不夜。”
赵永昼松开握着剑的手,颤抖着后退了两步。
封不染说,“不要离开我太远啊。”
赵永昼哭出声来,“不……”
“过来,近一点,让我看看你。”
赵永昼摇摇欲坠的走近,然而那剑钉在封不染的胸膛,他想要拥抱他,却无法靠近。
他于是跪在地上,跪在他脚下,抱着他的身体,将头贴在封不染的腿上,失声痛哭起来。
封不染唇边含着笑,抬手抚摸赵永昼的头发。
“把头抬起来啊。”
赵永昼疯狂的摇着头,“对不起,对不起!”
“蠢货……”封不染笑骂,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容月完全被这一幕惊疯了,他捂着唇,后退着坐到地上。骗人的吧!眼前的一切,都是骗人的吧!他看向旁边的影卫,颤声命令道:“你们,还不去把白弗生杀了,快去啊!”
然而影卫都没有动,只是远远的立着,仿佛木头人一样。
容月摇着头,“疯了,全都疯了。”
封不染从腰间的束袋里取出一块令牌,塞到完全失控的赵永昼手中。
最后摸了摸赵永昼的耳朵,慢慢闭上了眼睛。
当白先桀和封寻封岚印带着兵冲进来的时候,所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四个影卫统统跪在地上,而容月太子疯了一般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喊着‘骗人骗人老师才不会死’这样的话。
雪地凌乱,血迹靡靡,封不染背靠着梅树上,胸前钉着一把剑,微微垂着头,青丝乱舞,混着空中仍旧纷洒的梅花,看不清容颜。
后来封寻回想起来,虽然自小就觉得叔父的容貌高出尘寰数十万里惊为天人,但细细想来,还是那次被钉在梅树上的叔父最美。
简直美的不是人,美的摄人心魄,惊天地泣鬼神。
以至于他一个堂堂男子汉,泪眼朦胧,潸然泪下。
以前的封不染像仙,无情无欲,凉薄如水;而被钉在梅树上的封不染像妖,像鬼,白衣染血,黑发翻飞。
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封不染是笑着的。
为了爱一个人,从仙到人,从人到鬼。如此倾尽全力,毁灭三生,令旁观者为之恐惧。
封寻做不到这样,一辈子也做不到。
他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青年,心里却明白,即使封不染真的死了,那人也不会将目光移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眼。
皇城里的这场战斗,已迅猛之势拉进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