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说完,赵永德已经站了起来,“行了行了,大哥都明白。什么都不用说了,大哥不会为难你的。”
将酒接过来一饮而尽,十分干脆。然后从腰间摸出一块牌子,塞进赵永昼手心里:“这是指挥十三营的令牌,你拿去吧”
“多谢大哥。小弟的感激之情,都在这杯酒中了,敬您。”赵永昼仰头饮酒,那情形莫名悲怆。他将令牌同样放在丫鬟的端盘里,然后慢慢走向令一人。
赵永德有些动容,但他也能微微皱着眉,看着赵永昼身形有些不稳的走向赵永修,心里想着,老五你就别在为难他了。
大概是这边的气氛太奇怪,这时院子里席上的人们也都纷纷停下碗筷,目光都集中过来。
赵永昼端了一杯酒,递到赵永修面前:“五爷,请喝了这杯酒吧。”
赵永修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的神色波涛汹涌,却所有的都归于最后的抑制,看起来几乎是憎恨的。其实走到这一步,他当然也有所察觉。依旧这般固执,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
“你想要兵符?”赵永修问。
“是。”赵永昼逆着光站着,眼睛黝黑,有盈盈水光。“五爷会给我吗?”
“哼。”赵永修发出一声冷哼,似乎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他想他稍微有些明白了,他不喜欢他喊他五爷。什么五爷,为什么……
赵永修:“你以为有那么轻松吗?”
“那五爷要怎么样呢?等神武营进来?五爷,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啊。”赵永昼苦苦劝道。
赵永修站起来,细长的眸子充满怒气的盯着对面的人,恶狠狠地道:“那你就让他们进来,杀了这里的每一个人,然后回去跟你的皇帝交差吧。”
赵永昼神情悲凉的看着他。
赵永修转身欲往屋里走去,他刚才说的话明显刺激到了在场的人,虽然没有尖叫混乱的场面,但神情都有些慌乱。
“老五,你这是何苦呢!”赵永德喊道。
“你一个人妥协,不代表整个赵家都得妥协。兵符在我这里,我不交出去,我不信他真的敢血洗这里。天下不是这么打的,皇位也不是这么坐的。如果他真敢这么做,大不了就让我赵家身先士卒,也让天下人看看,所谓千古明君,究竟是怎样一副做派!”赵永修放狠话明显是要跟着神武营硬碰硬,这下席间的人都乱了。
赵家几个女儿一下子就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今儿可是来跟爹做寿的,可没跟我们说要打仗啊。”
“五哥你要跟人血拼别算上我们,你能不能让我们先走了啊?”
“走什么走,你还是不是赵家人?老五,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你至少把话说清楚。”
“就是,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成。我看这位白将军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大家把话说开了就好。”
“对啊,你张口闭口打打杀杀血啊血的,也不怕吓着小孩子。今天赵家的子子孙孙,可都在这里呢。”
“那要是真打起来,咱可算是满门抄斩了呢。”
几个妇人你一句我一句,反而把整个气氛都搞的紧张起来,说着说着她们也不敢再说下去了,息声不语,仿佛真的下一刻门外的神武营就要冲进来似得。
那会已经是晌午过去,快到下午了。
日头渐渐西斜,院子里一片阴凉一片炎热。赵永修站在日光下,背影固执着,不知在执著着什么。
赵永昼慢慢走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二人身上。众人都在等待着一场裁决,是和解还是杀戮,都只在一瞬之间。
“……五爷,把酒喝了吧。”赵永昼轻声道。
半晌,赵永修的声音传来:“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站在这里?又凭什么让我把兵符交出来?你以为你是谁?不要用那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来说服我,我根本不会承认你……”
赵永昼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够了!”国相爷猛然站起来,“不要说了,快别说了!老五,快把兵符给他,你不要再逼他了!”
“为什么?!”赵永修转过身来,指着对面的白弗生,望着国相爷和赵永德:“你们有病吧?这个人是谁?你们这么护着他做什么?真想认儿子吗?你老了痴呆了吗?他是谁啊?凭什么啊?”
国相爷骂赵永修:“混账东西,你非要问个究竟,总有你后悔的时刻。”
赵永修紧皱着眉,不再说话。其实他自己也是有感觉的,但他此刻心中充斥着怒火,被欺骗,被隐瞒,被背叛。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九弟,那这十年,二十年,那他究竟在坚持着什么?如果白弗生真的是九弟,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不来找他,为什么是当所有人都知道之后,唯独只剩下他一个?难道在九弟心中,自己竟然……竟然……
赵永修的目光闪烁,神情都有些疯狂了。
见五哥这个样子,赵永昼也有些不忍。他望着赵永修,慢慢走过去,轻声道:“其实我一直以为,即使全世界都不认得我了,五哥也是会认出我的。”
“不……”赵永修浑身一震,他往后退了两步,目光直直的看着对面的人。
赵永昼:“五哥,你害怕了吗?是啊,是我回来了。我变成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一定很讨厌我吧?”
“不是……不是……”赵永修摇着头,“你别过来,别过来!”
赵永昼本来就快走不动了,他端着手中的酒,走的很慢。不知为何,他觉得喉咙间有腥甜的味道涌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翻涌着从唇间溢出来。
他听到国相爷和大哥的声音,也看到了五哥震惊绝望的样子。他于是稍稍低下头,看见自己雪白的衣衫上有一滩血迹。他抬手抹了一把嘴,果然黏糊糊的,拿下来一看,雪白的衣袖上触目惊心的红色。
果然今天不该穿这种白色的衣服啊。
赵永昼弯了弯唇,艰难的迈动脚步:“别怕我啊,五哥……来,咱们把这杯酒喝了……五哥,我敬你。”
已经有人冲上去把他扶着,是赵永德跟静和。
赵永德:“老五,你真的想看着人死吗?”
静和拿出手帕,颤抖的擦拭着赵永昼唇上的血迹,却越擦越多,最后几乎弄的赵永昼满脸都是。
赵永修先是失魂落魄的后退了两步,紧接着他眼里一震,快速的奔过来。
“别擦了!我让你别擦了!滚开!”赵永修一把推开静和,“事到如今你凭什么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你——”
“是!”静和哭着吼道:“是我害死了他!是我的错!可是现在,你自己要害死他第二次!赵永修,你才是让他做鬼都不安宁!你根本没有资格指责别人!是你自己眼睛瞎,昼儿喊了你那么多次你都视而不见!你还派刺客去杀他,你一直想他死!”
“我没有!不是我!”赵永修疯狂的否认。
这时赵永昼终于克制不住,哇的一口血突出来,手中的酒杯也落到地上,溅染的衣衫,血污一片。
“老九!”赵永德大喊了一声。然后赶紧喊人,赵家老三也奔过来:“快送去找大夫,快点快点!”
然而事实是国相府已经别神武营团团围住,今天若是兵符不拿出来,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国相府。
赵永昼摆摆手,睁开眼睛艰难的喊了一声:“五哥……”
赵永修瞪着眼睛直摇头。赵家大哥走过去,一把拽住人拖过来。赵永修被扔的摔在地上,他刚想爬起来,就被一只手拽住了袖子,便再也挪不动半分了。
“五哥……”赵永昼喊道,“为什么你不肯认我……”
赵永修浑身颤抖着。
“五哥你知道吗?当我沉在护城河底时我其实后悔了,如果我那时听你的话,好好在家里养伤,等着你从河南给我带一车的蜜饯回来的话,就不会……五哥,那一马车的蜜饯,你带回来了吗?”
“……没有。”赵永修说。
“你骗我……大骗子……”
赵永修颤抖着跪下来,“不是啊……卖蜜饯的老板说,那东西太多了,走水路容易发潮,运回来只怕放不了太久。就建议我走旱路……结果路上遇见一批可恶的悍匪,平民百姓不屑于动手,专挑权贵,说要劫富济贫……我是不跟他们计较的,可若是不带回去,你到时候肯定要跟我闹……后来在围剿那批悍匪的时候,马车冲进河里,捞上来也……也吃不了了……”
“我当时还在想,你肯定要哭闹了……便在回来的路上,重新买了许多,我找了很多家铺子……味道虽然不够正宗,应该是能哄住你的……谁知回去的时候,他们说你掉进河里淹死了……你水性是我亲自教的,怎么可能淹死呢?一定是有人害了你的……然后就有人告诉我,说你是自杀,你因为、因为赵静和跟封不染要成亲所以你自杀了?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赵永修抱着头哭起来。
赵永昼试图安慰他:“五哥……”
“你怎么可能自杀呢?为了那么两个人?!我从小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爱,你竟然为了两个外人死了,你让我怎么接受得了!”
“五哥……哥……你先看看我啊。”赵永昼突然捂着嘴,血大量的从他的手指缝中流出来,根本挡不住。
赵永修清醒过来,伸出颤抖的手将人抱起来,“别怕,别怕……五哥在这里,不会有事的。咱们去看大夫,大夫呢?大夫!”
又说虽然国相府里的人出不去,但外面的人可以进来。早在先前赵永昼发病的时候,外面的神武营士兵已经跑去皇宫禀告了。
“太医来了!”赵煜大喊道。门外面士兵带着五个太医急匆匆的走进来。
被抱着往屋里走时,赵永昼还死死抓着赵永修的袖子,“哥,兵符……兵符……”
国相爷忙说,“老九,咱们不急这一时,先治病,先治病啊。”
赵永昼哇哇的吐着血,昏过去最后的记忆,是视线里自己血红的衣襟,以及五哥惊慌失措的脸,国相爷被人扶着蹒跚的追上来,还有静和捂着嘴哭泣的样子……
整个世界里,一片昏暗。赵永昼却觉得,自己安心了,他陷在这片黑色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