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可是有疑虑?”易水云也暗自观察凤君华,十多年前他是见过这个小女孩儿的。那时候她母亲给她脸上贴了红斑,隐藏了容貌。她幼时又骄纵任性跋扈嚣张,颇为自负傲慢。而如今的她,却是难得的沉静从容。若非那张与她母亲有五六分相似的容颜,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若我不离开,你当如何?”
易水云眼神一沉,语气倒是还处变不惊。
“三小姐没有不回去的理由。”
凤君华嗤笑了声,“为什么没有?我失忆了不是吗?你于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为何要相信你?”
“姐姐…”慕容琉风焦急的想要为易水云说话,被凤君华冷声喝止。
“闭嘴。”
他立即不说话了,表情却有些委屈。
易水云沉声道:“三小姐留在金凰,可是因为云太子?”
凤君华不回答,反而问道:“刚才你说那话什么意思?”
易水云顾左右而言其他,“三小姐,恕易某之言,你和云太子,并不合适。”
“是吗?”
凤君华端着茶杯,轻飘飘的落下一句。
“听起来你是特意来挽救我的?”
易水云知道她在怀疑,沉默了会儿才道:“这些都是侯爷让在下嘱咐三小姐的,况且…”他顿了顿,抬头直视她的眼睛。
“若易某没记错,三小姐幼时很是厌恶云太子。如今因缘巧合,你为他所救,想要报恩也是人之常情。但——”
“你不用说了。”凤君华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我不会离开的。”
“三小姐——”易水云声音有些焦急,“你…”
“我得等我大哥。”凤君华负手而立,“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易水云呼吸一滞,面带几分苦涩。
“三小姐是想与云太子在一起吧?”
“这是我的私事。”凤君华眉间一冷,语气也带上几分厉色。“即便你是我父亲的幕僚,也无权干涉。”
“姐姐——”慕容琉风生怕易水云因这话生气,连忙道:“师父也是好意…”
“够了!”
凤君华冷冷打断他,“要么你就和我一起留在金凰,等我大哥,要么你现在就回去。”她说完就欲走出去,易水云却突然唤住她。
“三小姐且慢。”
凤君华脚步一顿。
“先生还有何指教?”
易水云深吸一口气,道:“三小姐不回去也可以,但请听易某一言,日后离云太子远一点,更不能对他动情,否则你和他都将万劫不复。”
他说完自己率先走了出去,也不再解释什么。
凤君华眼神里写满了疑惑,搞不懂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莫非她那个父亲就是知道她跟云墨在一起,所以特意派人来警告她的?
“姐,这…”慕容琉风原本也不想凤君华跟云墨在一起,大抵是小时候的慕容琉绯给她的谆高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他下意识的防备云墨。今天晚上见到那一幕,其实他也有些动容。说到底他之所以讨厌云墨,也是因为他姐不喜欢那个人。如果姐姐喜欢,他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只要姐姐开心就好。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师父居然会说出这番话。
犹豫了一会儿,他道:“姐,师父从不说虚言。虽然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阻止你跟云太子在一起,但这其中定然有深意。或许只有回去询问了爹以后才知晓。在此之前,你还是…”
凤君华瞥他一眼,“你也不清楚?”
慕容琉风摇摇头,“我这次是一个人出门的,临走的时候都还没来得及跟爹禀报一声,爹哪里会跟我说这些?”
凤君华若有所思,想起之前在湖心凉亭里,易水云神态急切而担忧,倒不像是虚假,这事儿有猫腻。
“走吧,回驿馆。”
“哦。”
该说的都说了,慕容琉风自然不会反驳她。
出门就看见云墨负手站在走廊上,听见脚步声后回头对她淡淡一笑。
慕容琉风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凤君华,很自觉的先走一步。
凤君华走在云墨身边,道:“你怎么不问我他跟我说了什么?”
“我都听到了。”他很诚实,眨眨眼,语气又带上几分异样。“看起来你以前的确很讨厌我,以至于你身边的人都深受影响。”
凤君华抿了抿唇,有些不服气道:“谁让你调戏我来着?”
“调戏?”云墨怔了怔,“这从何说起?”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神色几分怪异。“你就是因为这个讨厌我的?”
凤君华不说话,虽然觉得八成她以前讨厌他应该还有其他理由。但是就凭那段记忆,她那时候便对他印象很不好。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调戏七岁的小女孩儿。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我看着孟月眉就不舒服,原来我跟她从小就结了怨。”她想起十多年那场宴会上的情形,不无感叹道:“难怪她那么仇视我。”
云墨没笑,思绪也回到了那一年。
她不知道,那年当她踏进大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她。那时满殿的朱光碧辉,满眼的衣衫鬓影,绫罗绸缎,金钗玉鬓,几乎要看花人的眼。而唯有她一身红装,灼灼而刺目,想让人忽略都难。
她跑到他面前,用一种疑惑而微带几分探究的目光看着她。那一霎他看尽她眼底,无尽的漠然和微微的嘲讽。那不是一个七岁小女孩儿该有的眼神,是历尽血火刀光后猝炼的苍凉以及莫大的悲哀。
他被那样的眼神击中,恍惚间只觉得似曾相识,从此便记住了这样一双眼。他看着她跟云裔争锋相斗,看着她在满殿不屑嘲讽的目光中依然故我,看着她以那样高傲而自负的姿态面对那些敌意和轻鄙,看着她小小身影努力维持自己仅剩不多的自尊与骄傲。
忽然便觉得有些心疼,这样的情绪来得太过突然,甚至让他自己都猝不及防,然而却又真正存在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不想让她误会他和孟月眉之间有什么其他的关系。所以他开口解释了,那个女人不是他的未婚妻。十二年前他如是说,十二年后他也曾对她说过这句话。只是彼时,她不过听听罢了,从不曾放在心里。
她说,“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他回答她,“或许我们上辈子见过。”
彼时她以为那是风流戏言,却不知,他那时说的乃肺腑之言。他真的觉得,他们上辈子已经相识。她却因此而觉得他风流轻浮,是以处处看他不顺眼,以至于极度厌弃。
那样自大自负对谁都不屑一顾的女孩儿,却转眼间可以笑得那么温顺。
她坐在席间吃着沐轻寒给她夹的菜,他却在对面不动声色的观察,记住了她的喜好。他看见她不经意露出的笑颜,如山花般烂漫。这金碧辉煌也掩盖不了的宫廷丑陋,却在她一笑之间,如阳光普照,那些黑暗尽数散尽,带来无尽光明和温暖。
他低垂着眼,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她。
十二岁的少年,或许还不懂得‘爱’这个字的含义。然而出身尊贵金马玉堂的皇室太子,却早已懂得在那个年纪自己要什么。那一刻,他便想要得到她,仅此而已。然而十二年时光碾碎了相思,寸寸入血,透骨疼痛。他才蓦然了悟,原来当初的想要,已经变成了此生执念,永世不化。
记忆逐渐远去,现实在眼中拉开,他无声而笑。
“你笑什么?”
她奇怪的回头看着他。
“没什么。”他道:“只是想到一些旧事而已。”
她没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我们?
他很喜欢这两个字。
“总要等你大哥。你说的,不是吗?”他语气里多了几分异样,虽然不明显,但她还是察觉到了,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照理说大哥应该早就到金凰了,是因为什么是耽搁了吗?”
他没有回答,低着头在思考着什么。
“云墨?”
没有得到回答的她回头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他抬起头来,对上她清亮的眸光,眼底满是他的影子。他心中一动,忽然便笑了。
“没事,他只是不想打扰我们而已。”
厄…
这个理由…
她深知若再继续‘为什么’下去,就要尴尬了,于是她偏过了头,静静的走着。他却看着她沉浸在月色下的侧颜,眸光温柔中又凝聚着异样的光色。
何必再去纠结她对沐轻寒是何种情愫呢?如今她在他身边便已经足以,不是吗?她向来是很有原则的人,或许感激或许愧疚或许不忍,但不会将这些情愫理解为爱情。
空气里有异动。
他抬头,有黑影无声落下。
“殿下,宫中异变,女皇遇刺。”
他嗯了声,“知道了,你下去吧。”
暗卫淹没在黑夜中。
凤君华问:“看你的样子,似乎早就料到了?”
他牵过她的手,步伐加快了些。
“这种事每年都会遇到几次,已经不足为奇,只不过今晚机会更好而已。”
“为什么?”凤君华忽然一顿,“禁卫军在凰静音手上,宫中因守卫不当而致使女皇遇刺,无论有没有成功,凰静音脱不了责任。而今晚,她去了花灯会。”她面色有些不好看,“想来是为你而去的吧,难怪你今晚那么高调,原来是故意的。”
他笑得很愉悦,“你在吃醋。”
她一愣,面色有些不自在,却没有否认。某些时候,越急着否认,就越表明心虚。跟这个心思如狐的人打交道,得时刻防备。
他倒也没有再揪着不放,心情却是很好。
“我是故意的不错,但一个凰静音还不值得我如此费心。”他淡淡道:“若说故意,也是为你。”
她又不说话了,觉得这个人脸皮越来越厚了。
“女皇多疑,今日凰静音固然失察,但最重要的还是要抓到刺客。凰静音会自请捉拿刺客,女皇却会怀疑她别有居心。凰静芙被禁足,如果这时候再让凰静音趁此坐大,于凰静蓉不利,所以她不会应允。至于凰静芙,如果趁这时候参凰静音一本,会被女皇怀疑这是她铲除政敌的阴谋,但她若请求调查此事,也会让女皇怀疑她想要趁此复起。所以她会按兵不动,顶多就是进宫照料女皇。在女皇眼皮子底下,不会怀疑她有什么动作。”
云墨淡淡分析,“所以刺客一事,女皇会交给二皇女凰静悠调查,五皇女辅助督查。”
凤君华点点头,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女皇那么宠爱凰静蓉。”
“这是金凰皇族秘辛。”他道:“凰静蓉的生父乃女皇宠妃,他出身不高,但女皇却很喜欢他,几乎为了他空设六宫。后来这位妃子死了,女皇大痛,迁怒整个后宫。凡是涉及谋害他的妃嫔全都打入冷宫,那些位分低的,直接赐死。”他顿了顿,又道:“凰静芙就是在冷宫出生的。”
凤君华一怔。想起凰静芙洒脱的笑脸,以及不拘小节以及爱憎分明的心性。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出生在冷宫。
“那个时候她父亲还不是皇后,只是贵君。若非大臣们谏言彻查,只怕金凰子嗣早就被血淹没了。”他长叹一声,似为这后宫争宠,也似为这人间贪欲永无休止感到厌烦。
“后来刑部大理寺以及几位阁老重臣联手调查,查出最后的凶手,乃是前皇后。女皇一怒之下废除皇后,其家族九族覆灭,无一存活。因这事被牵连的众妃子放了出来。女皇痛失爱妃,因此对那妃子所出的唯一女儿很是宠爱。之所以没有立凰静蓉为皇太女,大臣反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保护她。”
步下阶梯,他继续道:“皇太女这个身份是双刃剑,是荣耀和杀戮的代名词。没有任何外戚势力做依靠的凰静蓉若做了皇太女,只怕性命不保。为了保护最疼爱的女儿,因此她册封贵君为皇后,其女凰静芙为皇太女,以作当初误关押的补偿。实际上是利用凰静芙挡去那些杀机,暗中培养凰静蓉。等到凰静蓉羽翼丰满了,她便可废除凰静芙,改立太女。”
凤君华点点头,“都说虎毒不食子,这女皇倒是心狠。都是自己的女儿,偏要费尽心思用其他女儿的尸体给凰静蓉做踏板。”
忽然想到什么,她霍然抬头。
“前皇后的家族当真一个活口没留?”
他转头,目光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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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遇刺,宫中闹得人仰马翻,索性女皇好歹也是自幼练武,没有受伤,只是刺客却跑了。女皇大怒,在寝宫里发了一顿火后就召凰静芙等人入宫。
如云墨所料,女皇很快就下旨让凰静悠负责彻查此事,五凰女凰静琳协助督查。至于凰静音,因疏于宫中防范而让刺客有机可乘,暂时交出禁卫军权,闭门思过。
第二天宫中来人,因刺客一事,女皇无法接待云墨,但请理解云云。
云墨自然非常‘理解’,很是客气的让人送走了传旨的太监。彼时凤君华就坐在他身边,想着这事儿八成与他有关。只是他搅乱金凰内政,图的是什么?
三天后,结果出来了,刺客乃前皇后族人漏网之鱼。
女皇得知后震惊得无以复加。
凰静芙却在这个时候进宫对女皇谏言道:“当年前皇后祸患后宫,其罪罄竹难书。其家族全数处斩,施行者乃如今刑部尚书刘大人。如今查出有漏网之鱼,当数刘大人未曾尽职。是以儿臣以为,应当先拘捕刘大人,再着大理寺卿仔细彻查,万勿放过可疑之人。”
原本这个时候她不该进宫,因为女皇对她有疑心。但谁都知道当年后宫之乱乃女皇心底伤疤,她恨极了前皇后,是以得知其家族之人竟然还没死绝,如今还要来报仇,更是怒火中烧。恰好凰静芙谏言,她自然顺其自然应允。凰静芙很聪明,谏言以后就乖乖回自己府中,继续‘禁足’。
凰静芙离开后,二皇女凰静悠和其母皇贵妃便急急来到女皇寝宫,还未开口说一句话,便被女皇直接下旨禁足。
为什么?
因为刑部尚书乃皇贵妃的姐姐,凰静悠的姨母。
女皇残忍狠辣,疑心病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发生这种事,皇贵妃和凰静悠被牵连也很正常。
一个小小的刺杀事件,便禁足两个皇女,一个贵妃。大臣们顿时心有戚戚然,连日来上朝都胆战心惊的。看起来凰静音和凰静悠似乎都受到了迁怒,更加没有竞争太女的资格了。而正牌皇太女凰静芙,也正在禁足。很多大臣都想到了还在与东越联手攻打龟燕的六皇女凰静蓉。
此次六皇女打了胜仗回来,只怕就是名副其实的皇太女了。
然而某些政治阶层之人,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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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君华负手向下望,问身边的云墨。
“那刺客是你救下的?”
云墨笑了笑,“别把我想得那么无所不能。那件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候我才两岁,东越也还未曾建国,我便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能力把手伸那么长,也不可能预料到有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有些低沉。
“是你娘。”
凤君华愕然。
“我娘?”
“嗯。”
云墨看向远方,目光遥远。
“千姨或许无法预知未来,但她习惯未雨绸缪。有些人,或许微不足道,但在关键时刻,却能起到决定性作用。当初那个人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千姨救了他,将他交给我,告诉我说,或许以后有用处。至于我想要怎么利用,就端看我自己了。”他笑笑,语气泰然自若而深沉如海。
“我只做了两件事,第一,让人教他武功。第二,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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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话说,有木有妹纸因为这个章节名而想歪了的?有吧有吧,哈哈哈,偶遁走码字去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