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生或许最大的亮点,就是十六年前与云墨那一战,从此成名天下。然而在最辉煌最锦绣的时候,他消失了。越发显得神秘,也因此世人对他更加讳莫如深。
同时知道他是玉晶宫宫主。
一个所有人连想都不敢想的身份,该是更为诡异莫测的。然而这样的他,在今天,此时此刻,被一瓶毒药,毒死了。
他死的时候很安静,没有丝毫抱怨或者不甘。
临死,他都始终靠在那女子的怀里。
白衣男子,红衣女子。
远远看过去,两人互相依偎,似这天地之间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任何人一眼看过去,都会被那美丽光芒震慑得睁不开眼睛。然而明明是那般极致美丽的画面,却又透着无言的悲伤,让人见之忍不住酸楚落泪。
……
他死了。
她知道。
从恢复记忆便在期待这一刻,然而眼看着他死在她怀里,她此生大仇得报,终于可以安心,她却没有半分欣喜。
“原来…”她说,“醉红尘加上梦相思的味道,是苦的。”
她又看着桌上那一碗阳春面,手指颤巍巍的执起银著,低头尝了一口她便放下了银著,似在对他说也似在自言自语。
“这一次师兄没有加糖,是要教会我迟来的人生五味么?”她轻拢眉梢,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声音也有些不同寻常的低哑。
“可是还不够…”
整个大殿虽有千余人,但没人说话,显得空旷而渗人。
甚至,都能听见她的声音在颤抖。
“一碗面,还不够。不过…”她声音停了停,克制因心中翻涌的情绪而逼上眼角的酸涩泪水,低低道:“你说的对,我已经,不需要了…”
她低头,声音轻而低哑,像是在梦中呓语。
“那年你说,仙踪山有一片红枫林,等秋天到了,满目的红枫,很美。”她手指触及他已经冰凉的脸颊,指尖微微颤抖,确没有停下来。
“你走的时候对我说,等我生辰那日,便带我去仙踪山看枫叶…”
她闭上眼睛,“师兄,你可知,你失约了呢。”
她低头,看着他安详的面容,手指温柔的将他嘴角的鲜血一点点擦干净。
“你不知道吗?我这辈子,最讨厌就是不守承诺之人。”她声音已经有克制不住的低哑,脆弱而痛楚。
沐轻寒几次想要走过去,终究没有踏出脚步。
云墨还是静静的坐着,放任她迟来十多年的脆弱和无助,在这一刻,尽情爆发。
哪怕,是在另外一个男人身边。
明月殇低着头,眼神微微恍惚。
明月轩静静坐着,不说话。
颜诺鼻头有些酸,更多的却是心疼。
下方,凤含莺抿着唇,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慕容于文眼睛里写满了苍凉和疼痛。
明皇一直没有说话,却在想着待会儿怎么将定魂珠给夺下来。
……
血已经擦干净了,她下巴搁在他头上,指尖有白光溢出,在他身上染血的地方缓缓划过。
“师兄最爱干净了,这个时候,怎么能带一身血腥呢?”
她又想起那年他第一次下厨为她做的那一碗面,眼中凝聚的水汽慢慢酝酿成了泪水。
“师兄很累吧?”
她轻轻说,“我那时候脾气不好,总是对你撒娇哭闹,师兄一定被我吵得很烦,所以才离开的,是不是…”
她仰头,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握紧手心,手心冰凉又微热,是定魂珠。
他靠过来的时候交给她的。
“定魂珠在加上你的凤凰真力,可以将我灰飞烟灭。绯儿,不要心软。只有我彻底湮灭了,玉晶宫才会消失…”彼时他唇齿含血,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晰。
“我对不起你,活该受此报应。”
“这辈子我得不到你了,也不想再有下辈子了。我累了,十九年的爱恨太沉重,我已经不想再承担了。所以,你驱散我的肉身吧…”
……
微微推开他,凤君华慢慢站了起来。
泪眼朦胧中,手中光芒闪烁。
白色的、红色的…
各色光芒交错而过,渐渐融合成一束强光,将两人包围,刺激得周围众人不由自主的用手挡住那光。
光芒里,她摊开手心,右手手指点在自己眉心上,隐约红莲栩栩绽放。一瞬间她发丝飞舞如飘絮,衣衫猎猎在风中起舞,被光晕笼罩着的容颜圣洁而绝美。
一眼,刻骨铭心。
红光再次从眉心飘出,笼罩了玉无垠。
火,燃烧。
今天第五次。
然而在业火中的玉无垠却没有被烧焦的迹象,而是慢慢变得虚无,而后从脚开始散开银光,一直到头顶,全都化作了荧光点点,消失在空气里。
而此刻,千里之外,海底深宫,轰然塌陷。
……
她站在光芒外,耳边又回荡起他临终前说的最后三个字。
我爱你…
她闭眼,眼角终于溢出一滴清泪。
“既知缘浅,奈何情深?”
我等你三年,失忆十二年,一共十五年。
从出生到今日,十九年的爱恨情仇。
从此、殆尽!
她转身。
“师兄,走好。”
光芒褪去,无数人向她头来目光。很奇怪,数千人,但一眼看过去,许多人眼神都是沉寂而悲默的,写满了苍凉。
她目光从每个人的面容上掠过,然后落到一个人脸上。
云墨。
隔着不远的距离,四目相对,遥遥相望。
这一刻她想笑,想对他露出最绝美的笑容。然而唇角刚起,心里又浮现淡淡悲凉。
她走下阶梯,刚踏出一步忽然顿住,而后面色变得苍白。内腑里窜起浓烈的火,灼灼而骇人,她仿佛都可以窥视到那些火正在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似乎要从内到外将她整个人给烧毁,就像刚才她用红莲业火烧死成灰的那些人。
一瞬间她心头涌现巨大恐慌和绝望。
她下意识看向云墨,触及他明显发现了她的失常而微微变化的眸子。
然后他立即就要动了。
她却忽然觉得体内血液翻涌,好似浑身的血液都被那业火烧得翻滚沸腾,甚至让她在瞬间喘不过气来。
她睁大眼睛,想要呼救,却看见原本要起身的云墨猛然僵直了身体,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和惊恐。
他怎么了?
下一刻,她看见所有人眼中都出现了跟他一样的表情。
骇然,不可置信,惊恐…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觉得那些翻滚的血液一刹那涌到了喉咙口,像一块大石,堵住了她的发音。
她眼睛越睁越大,然后有液体慢慢滑下。
空气里漂浮着血腥的味道。
血…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伸手想要触及脸上那温热的液体。然而一低头,却发现指尖在滴血。
没错,血。
她怔了怔,接着就看见手背上慢慢晕开红色的…
血。
那是…
她的眼泪。
不,不是眼泪。
是…血泪…
她浑身僵硬了,隐约听见身后那群妃子压抑的惊呼声,恍惚也看见人群中那些女子捂唇惊恐的看着她,浑身颤抖。
她不动,意识却越发的清晰。
她感受到体内原本沸腾翻涌的血刹那间从全身各个地方流了出来。
眼睛,鼻孔,嘴角,耳朵,指尖…
还有…
脚…
她低头看着地上那一滩血。
那是从她身上流出的血,还在慢慢的扩散。
血,她的血。
这一刻,她似乎要流尽浑身的血。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给惊到了,长大唇不敢说话。
血…
凤凰泣血。
情劫。
她睁大眼睛,脑海里回荡起恢复记忆的第二天,云墨对她说的话。
彼时他问她,她的情劫是谁?
她理所当然的回答,自然是他。
然而不是。
是…
他是…
她僵硬着,想要转身,然后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紧接着,她只觉得眼前一片红,仿佛整个世界都成了红色。然后,那红色慢慢被黑色覆盖。
她,看不见了。
下一刻,她闭眼,身体缓缓倒下…
她倒下,天地一片血腥。一个白影窜了出来,还没扑过去就被人抢了先机。
“绯儿——”
“姐——”
“不——”
惊呼声刹那由远至近,然后眼前光影错乱,几道声音急急涌来。然而谁都没有颜诺快,他嘶吼一声立即伸手抱住了凤君华。
“君儿。”
而此时,沐轻寒明月殇等人也齐齐而至。
“绯儿——”
沐轻寒蹲下来,面色惨白而惊恐。
明月殇嘴唇在颤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惊变来得突然,连明皇都怔了怔,而后眼尖的看见一颗珠子从凤君华手心滚落,是定魂珠。然而下一刻,那珠子飞了起来,落入了明月轩手中。
明月轩没有看明皇,他已经走到了中央,却没有近前,目光死死的看着那个被所有人包围在中间浑身浴血的女子,只觉得浑身冰凉,刹那间血液都被冻成了冰块。而后眼角余光瞥见被阻挡在外围的火儿,他连忙一招手将火儿收回了怀中。火儿张嘴就要咬他,他手指一点就制住了火儿。
大殿里惊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在四处逃窜,桌椅板凳掉落了一地,全都被惊恐声给淹没在了空气里。
场面早已失了控制,明皇根本就无法下令送这些人出宫。沉着脸对身边的皇后吩咐了几句,然后皇后就带着所有妃子公主出去了。
他却依旧坐在高坐上,眯着眼睛看向云墨。
自凤君华开始流血泪开始,这个自称是她未婚夫的男人就没有任何反应,除了面色惨白如雪以外,根本就没有动弹分毫,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如果不是眼神空洞无物,明皇会觉得他刚才对那女人表现出来的所有在意都不过只是戏言而已。
颜诺抱着凤君华,浑身都在颤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写满了不知所措的惊恐,还有一种似乎原本不是十分在意却又在此刻应验般的情景出现在他眼前对他造成的巨大创击和惊痛。
“君儿…”他死死的抱着凤君华,喃喃道:“你醒醒,你别吓我,你怎么了?你说话了,你醒醒…”
沐轻寒也白着脸,他伸手去拉凤君华的手,然而触手就是浓稠的血,很快就染红了他的指尖手掌。他浑身一颤,清晰的感觉到那些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速度越来越快。
再这么下去,她会…
不,不可以…
他伸出两指,想要点她的穴道,却被明月殇阻止。
“别动。”他根本就不敢靠近凤君华,“别碰她,凤凰诀,在渡劫的时候,不能受外界干扰,否则…”
“什么渡劫啊?”
凤含莺死死的咬住唇,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我姐怎么了?”她跪在地上,一把扯住沐轻寒的衣襟,“你告诉我,我姐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她怎么会突然就…”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只觉得脑子一阵晕眩,手却紧紧的拽着沐轻寒的衣襟不放。
“我姐怎么了?她是不是中毒了?梦相思,是不是梦相思?不,不对…刚才玉无垠中毒的时候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不是的…”她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伸手去摇凤君华。
“姐,你醒醒,姐…”
慕容琉风站在一边完全愣住了,慕容于文也是一脸的惨白,手指颤抖着,哆哆嗦嗦的说。
“凤凰泣血。情劫…”他眼神里涌现出莫大的恐惧和害怕,“绯儿…玉无垠,是…是她的情劫。”
他忽然抬头看向云墨,云墨依旧不动,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局外人。他蠕动着唇瓣,有心想说什么,但话刚出口又生生的堵在舌尖,绕了一圈,又慢慢的吞回去。
他闭了闭眼,摇头,苍凉的喃喃自语道:“没用的,没人能帮她。凤凰诀第三劫,情劫。若渡得过,自此凤凰诀大成,容颜不老。若渡不过…若渡不过…”
“渡不过会怎么样啊?”
凤含莺完全乱了分寸,见他说话结结巴巴,忍不住怒吼。
“渡不过。”云裔站在她身边,神情十分冷静而复杂。“就跟浴火劫一样,不过这次不是被烧死,而是…”他缓缓看向云墨,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
“她就会…血尽而亡。”
最后一个字落下,只听得砰的一声,云墨面前的酒杯忽然碎裂,化成了灰。
与此同时颜诺低吼一声,“闭嘴。”
他紧紧的抱着凤君华,似乎要将她整个的融入自己的血脉之中,眼睛赤红而充血,双手颤抖得更加厉害。
“不会的,君儿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他忽然浑身真气爆开,将周围一干没有防备的人全都震得退后几步。
“你疯了?”
明月殇最先反应过来,“师弟,你冷静点,你会害死她的你知不知道?”
“害死她的人是你。”颜诺眼神血红,抱着凤君华的手不放,“是你们害死的她。”他又像想起了什么,连连摇头。
“不,不会,我的君儿不会死,她不会死。”他似乎要不停的要说着这句话才能降低心里的恐慌,“她不会死,你们听见没有?谁敢再乱说一个字,我就杀谁。”
他忽然间眼神森冷如剑,隐匿着浓烈的杀气和阴霾。
周围人都震了震,然而此刻没人去理会他的杀气和怒气,全都将心思放在了凤君华身上。
明皇也从座位上站起来,却没有下来,依旧冷眼看着,眼神里还有微微的疑惑和探索。
“颜诺,你放开她。”凤含莺被云裔扶起来以后就扑过去死命的拉扯颜诺,“你放开我姐,你会勒死她的…”
“闭嘴。”颜诺忽然大吼一声,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杀气腾腾,“你再说一个‘死’字,我就杀了你。”
凤含莺被他这一刻表现出的疯狂杀意给惊得表情呆滞,他却已经埋下头颅,开始低低,轻轻的喃喃自语。
“君儿,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他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根根泛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他仿佛陷入了自我的魔障,对周围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置若罔闻,只是不断的收紧双臂,仿佛一松手怀中的女子就随风而散一般。
“是我害了你…”他低低呜咽着,像受伤的野兽。“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他不断摇头,声音嘶哑得如同在哭泣。
“是我错了,是我的错…”他一直念着这句话,仿佛魔咒一般。然后他突然抬头,望着大殿里某个方向,语气近乎祈求。
“求求你,放过她,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不要报应在她身上,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别伤害她,别伤害他…”
说到最后,他声音弱了下去,眼角里竟然泛出了泪花。
凤含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所有人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觉得他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然而此时凤君华性命危及,没人会多分心思来思考他因太过悲痛的疯癫之语。
“你快放开她…”
沐轻寒再也保持不了好脾气,“颜诺,你若想救她就给我松手。”
血还在不停的流,他们每个人手上脚底都沾到了凤君华的血,空旷的大殿上转瞬间被血色淹没。
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一个人身上会流出那么多血来。
凤君华早已是满脸血污,血泪一直不停的流,鼻孔嘴角也在流血,很快染红了颜诺整个胸膛。那种温热的温度烫得他浑身连连颤抖,又被那些血渐渐冰冷的温度给冻得脸色越发惨白。
他口中仍旧说着那几句话,“求求你,别惩罚他,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要报应都报应在我身上,别伤害她,不可以,不可以…”
他看起来精神失常,但手中力道却丝毫不减,谁碰凤君华一下他身体就会下意识产生反应爆发出真气震伤身边的人。沐轻寒等人担心会雪上加霜伤了凤君华,因此不敢跟他动手,双方僵持不下,都惨白着脸红了眼眶,心里漫过无边无际的绝望。
明皇一直冷眼看着,然后目光转向还是不动如山的云墨,挑了挑眉。
“云太子,你的未婚妻如今性命堪舆,你难道就不担心?”
被他这么一说,所有人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神医。顿时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云墨,凤含莺索性大喊。
“云墨,你还愣着做什么,你快来救我姐啊,她就快死了…”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自己先哭了起来,自从父母死后,她就没这么痛哭过。就算幼时第一次杀人后恐惧害怕,她都没这么绝望过。
“她不会死。”
云墨终于开口了,声音却出奇的平静。
颜诺猛然抬头,目光血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喘息着,似乎刚从那种窒息的疼痛中缓过几分,只吐出两个字。
“救她。”
云墨没有看他,眼神渐渐落在凤君华满脸血污的脸上,神情一直很平静。无人看见,他藏在桌下的手指节泛白,险些被自己掰断。
凤君华身上还在不断的蔓延出血来,面色已经毫无血色,甚至连手指都成了透明色。原本缓缓流出的血逐渐慢了下来,显然血液即将流尽。
颜诺抱着她,最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变化,他浑身又在颤抖,眼神里被惊恐和绝望覆盖。
“救她…”
他忽而声音一顿,周围所有声音都降了下去,人人都盯着他怀中的凤君华。
她紧闭着眼睛,面上血泪模糊,又轻微的风吹来,发丝散乱如云。
如云…白色。
刹那,白发…
而此时,云墨开口了。
“经年遇,满堂红,铃铛玉翠满目乱,唯见绯嫣佳人影。”
整个大殿无人开口,他的声音便尤为突兀清晰。
颜诺原本沉浸在无尽的悲伤绝望中,此刻见他不仅不救凤君华,还在那儿自言自语的念叨什么诗词,不由得勃然大怒。
“我让你救他你…”
他声音顿住,因为他突然感受到怀中的凤君华没有再流血了。
他低头,见她面色惨白近乎透明,眼睫越发漆黑浓密,满面的血泪也已经凝固,好似她身上已经没有血液可流…
“姐…”
凤含莺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声,哭得肝肠寸断。
云裔别过了脸,不忍再看。明月轩还怔怔的站着,仿佛早已失了魂。慕容琉风脚下一软,跌倒在了地上,眼泪怔怔从眼眶落下。
慕容于文颤抖着,苍老的眸子里满是沉痛,痛苦的低唤。
“绯儿…”
沐轻寒失神的坐在了地上,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不,不会的,绯儿不会死的,不会…不可能…”
心口涌现出窒息的疼痛,他面色惨白如雪,眼眶深处浮现血丝和癫狂的痴恋。这一刻,他再不能掩饰内心浓郁的情感。
“绯儿…”
他睁大眼,那一双温润的眸子缓缓被水光浸染。
那是…
眼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已。
深爱多年的女子此刻在他面前,他伸手可以触及,然而她却已经没有了呼吸。
是的。
凤君华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的血,已经流干。
“不——”
撕心裂肺的痛呼来自颜诺,他闭着眼,眼泪如泉水般滑下。
君儿…
他的君儿…
她怎么可以死?
怎么可以?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她?她怎么可以抛下他一个人?
心里被浓浓的痛楚灼烧,只觉得此刻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是…是他的错,是他害了她…
是他,是他不遵守承诺,是他害了她…
无奈、悲愤、悔恨、绝望…像蔓延的野草一般在他内心根深蒂固,茁壮成长,将他的心揪成一团。
很痛。可他却觉得不够,他只望能再痛一分,能再痛一分,痛到麻木,他就再也不用承受那样噬心焚骨的滋味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痛?
为什么他还活着?
对,为什么他还活着?
他突然睁开眼,眼神里一望无尽的黑暗。
君儿死了,被他害死了,那他为什么还要活着?他岂能独活?
该死的是他,该死的是他。
怀中凤君华的身体已经逐渐冰冷,他紧紧的将她更深的揽入自己怀中,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
“君儿,别怕…”他开始喃喃自语,“别怕,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寂寞的。你等等我,我很快就来陪你了…等等我…”
他抬手,掌心运功,映照着他满目的决绝和微微释然。
“师弟,住手。”
明月殇蓦然惊醒,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你走开。”颜诺冲他冷怒的大吼,“是我害死了她,我现在就向她赎罪,你滚——”
“她没死。”
明月殇不知道他为何变得那么失常,然而此刻管不了那么多,他急忙阻止。
“师弟,你清醒一点,她还活着,她没死。”
刚才凤君华呼吸尽数化为虚无的时候,他也以为她死了,心痛得不能自抑,但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连忙阻止颜诺道:“师弟,你听我说。她是在历劫,情劫。凤凰诀三劫,每一劫都生死难料。情劫为化情而生,若渡不过,最后定然化作一滩血水。可是你看,她还好好的,她没死…”
他说得非常急切,语气里尽是绝望后的希望以及期待,他在安慰颜诺,却也让自己原本痛得死去的心再次复苏。
颜诺愣了愣,动作也是一顿。
关键时刻,明月殇这番话把沉浸在痛苦中的所有人都拉了回来。
沐轻寒蓦然抬头,死死盯着凤君华,眼神里慢慢升起了亮光。慕容于文也是一怔,慕容琉风眼泪挂在脸上,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凤含莺哭声一顿,泪眼模糊的望着明月殇。
“她没死。”
明月轩的声音传来,清冷中含着少见的激动和放松。他开口的时候眼神望向上方的明皇,就在刚才,所有人都以为凤君华死去而属于防备的时候,明皇准备下令吩咐暗卫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然而被明月殇这一番话给阻止了,正气得面色铁青,又见明月轩望过来,那眼神清泠寒澈仿佛千年冰窖。
他竟微微一滞,而后又是一怒。
为了个女人,他两个儿子竟然都不惜与他作对。
好,好得很。
而就在此时,云墨又再次开口了。
“伊人眸,红玉妆,窃问前缘何相逢?欲把相思置心头。”
云裔渐渐听明白了,那是他和凤君华初次相遇的情景。云墨是在以这种方式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他看向颜诺怀中的凤君华,她虽然依旧闭着眼睛,但已经不再流血,显然是内心深处已经被触动。
他眼睛一亮,“都别说话,不要扰乱她。”
情劫之所以为情劫,实际上是两个字。
一为情,二为劫。
她此刻化劫,也就一个‘情’字可以解救。
她既对玉无垠无情,那么若云墨换回他们之间所有的记忆,说不定她可以醒过来。
显然,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都不约而同的噤了声。此刻才想起方才似乎空气有异动,都是上位者,自然知道明皇打的什么心思。顿时气定神闲全神贯注,将虚弱的凤君华牢牢护住。
云墨眼睫低垂,缓缓说着。
“春日景,马蹄声,铮铮誓言犹在耳,岂知心动而相谋。”
那是十二年前,猎场之上,他听见她说要用火儿的血救沐轻寒,心中已然打定主意有了算计。
“衣袂飞,得所失,为把心事与之换,言容晏晏功成就。”
“卿所愿,笑藏刀,故作无知为期盼,不知真心为哪般?”
他手指渐渐放松,眼睫低垂如蝶翼双飞,眼神寂静如水而如风,听不见周遭所有声音,也看不见所有人,仿佛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只为将那沉睡的美人唤醒。
“火堆旁,独相对,夜半惊醒美人颜,承而诺言不可弃。”
“天际明,泪光盈,痴痴呢喃是为谁?却把痴情一腔付。”
大殿里没人说话,连呼吸都几乎听得见。空气里缠绕着悲伤,而缠绵的味道,似要将人肺部里的氧气全都搅乱散发…
那些痴心男儿都低着头,似乎在品味这一字一句中包含怎样的深情和等待,也似在回味着自己这一生执念,言罢,也不过寥寥数语,却尽含柔情缱绻。
……
颜诺忽然低呼了声,“君儿。”
这一声呼唤震醒了所有人,隔得最近的沐轻寒明月殇立即低头往他怀中看去,凤君华还是没醒,颜诺却十分激动。
“她…她有呼吸了…”他激动得连话都开始结结巴巴起来,“我刚察觉到了,她的手指动了,她没死,她还活着…”
说出这句话,他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这次不是绝望的,而是满含期待以至于喜极而泣。
凤含莺连忙将手指放在凤君华鼻息旁,而后又落下泪来,又是哭又是笑的拉住云裔的衣袖。
“是真的,她还活着…花和尚,我姐还有呼吸,她还活着…”
云裔蹲下来,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
“是,她还活着。”他说,“你别大声说话,让她继续听下去。”
“嗯。”凤含莺连忙擦干眼泪,连连点头。
明月澈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落寞。人在最无助最绝望之下最期待得到安慰和那个人往往是心中隐藏最深的那个人。明明他就在她身边,她却视若无睹反而转身去拉站着的云裔。
此番行为,已说明了一切。
“明月光,心他顾,一曲飞舞倾九天,不敌红颜惊鸿照。”
“河道旁,玉人坐,巧手绾发此心安,只盼朝暮对卿容。”
“那时节,阴阳错,心慈手软盗血玉,却中他计缚情锁。”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颜诺又睁大了眼睛,发现凤君华眼睫颤了颤,显然有醒过来的征兆。
“十里外,古道旁,亭中旧人长久候,终得她来遥相顾。”
他缓缓抬头,目光终于落在凤君华身上,如千丝万缕缠绕的青丝,又似无尽的忧伤笼罩在两股深潭之中,却与何人说?
“对镜影,言相逢,十里红妆迎卿来,宁负天下、不负卿。”
最后一句落下,所有人都震了震。颜诺却身体微僵,因为他怀中,凤君华猛然一震。
他眼神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云墨却已经站了起来,慢慢的走过来。
十二句真言,共十二年相思,十二年等待,尽我平生所能,只为你红颜一笑。
青鸾,还不醒吗?
“再相见,不相识,相顾无言。唯恐,十里红妆…空寂寞!”
------题外话------
呼呼,终于把这一章写完了,纠结死我了。咳咳,那啥,原本是准备卡在情劫那个地方的。但是后来想想之前说了要写男女主对戏的,所以还是将后面这一段写了出来。嗯,虽然还是没能让男女主单独相处。但沉默许久的男主总算有存在感了,不知道亲们看得满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