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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漪每日都会回水府一趟,大夫人瞧见她的时候,似乎会恢复神智,询问着她的身体状况。但是没有多久,她惊慌的抱着襁褓摇晃着轻哄。对水清漪竖着食指,示意她噤声。
水清漪心中酸涩,大夫人出身名门,却命运坎坷。
这一切都是命定之事,她上回胎儿差点不保,若是依言与水守正和离,孩子兴许不会出事。
“小姐,夫人太过可怜。她把您当成亲生,如今神智不清,心底却惦念着您。昨夜里忽而清醒了过来,她说后悔将水守正放出去,怕他会掀起风浪。这一辈子,她对不起三个人,一个是夫人姐姐,一个是您。她恐怕不能够给您更多,日后您莫要再来侯府。”李妈妈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大夫人交代的这些话,仿佛在嘱咐身后之事。
水清漪看着大夫人喂襁褓里的玩偶羊乳,鼻尖一红,眼底发涩。别开头道:“我感激她还来不及,不是她我如今还在小渔村,食不饱腹,她又怎得对不住我?”并没有问出心底的疑问,大夫人亏欠的第三个人是谁。
李妈妈欣慰的点头,抹干眼角的泪水,哽咽的说道:“小姐今后莫要再来了,镇国老夫人在开河有一所别院,明日我们便动身搬走。”或许换了环境调养,大夫人的身子又恢复了呢?
水清漪觉得搬走也好,大夫人过的太压抑。这里的一景一物,都让她睹物思人,加重她的病情:“明日我来送母亲。”
李妈妈摇了摇头:“天微亮就走,您身子不适,就莫要再送了。”忙将水清漪送出府门。“这是夫人的意思。”
水清漪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李妈妈一路送到了府外,看着水清漪上马车的背影,急忙上前两步。绣橘打起帘子,李妈妈见四下无人,忙说道:“夫人说她不会归京,这里的事儿算是尘埃落定。她也不想拘着你,当初是镇国公老夫人透露你的消息给她去寻你。老夫人知晓您的身世,大夫人哀求了老夫人,您若想知晓大可去问。”
水清漪颔首,她心中大致有了数,她的亲人恐怕是在西越。
回到王府,水清漪还不曾坐热,便听到庭院门口有人喧闹。水清漪拧眉:“发生何事了?”
“世子妃,是四小姐的婢子来寻您做主,恰好在院门口碰见了伏筝姑娘。不知缘何,便争闹起来。”绣橘瞅了一眼窗外,脸色有些不好的说道:“平日里四小姐无事便去伏筝姑娘的屋子里,有说有笑。奴婢晓得伏筝姑娘心里是个明白人,甭管四小姐说什么,她都不说什么。怕是近来您给伏筝姑娘安排了伺候的人,四小姐听了些风声,便拿伏筝姑娘扎筏子了!”
长孙凌早已想要分府出去,王府遭逢变故,此事便耽搁了下来,一直没有动静。她瞧着伏筝是长孙华锦请回府的人,便想着拉近关系,拐弯抹角的说一些她不中听的,与伏筝套近乎,一同对付她。可没有料到,她如意算盘打错了,心里怨恨着伏筝没有与她表明身份,让她赔尽笑脸,却没有料到又是一个与他们平分家产的人!
如今,怕是乘着伏筝在府里没有站稳脚跟,便率先出手了!
“当真是好利害的人!我们小姐平素对你不见差,怕你一人方才进府,便日日陪着你解闷儿,讲解一些个府里的事儿,免得你犯错。可谁知,你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旁的什么不拿,竟是将小姐二十四颗东珠打的金头面给偷拿了!”可儿指着伏筝的鼻子大骂。
“你少满嘴浑唚!我们姑娘性子软,你便别以为她好拿捏!我们姑娘平日里可忙着,倒是你们家小姐紧赶着贴上来,扰得我们姑娘做不得活。今儿丢了东西,反倒是那我们姑娘作筏子,这事儿没完!”莲心听着可儿的数落,脸一红,冷笑道:“谁不知你们小姐将那套头面当作心肝儿宝贝,旁人多瞧一眼,便觉得怀揣着占她便宜的心思。比起世子妃送姑娘的好东西,差了十万八千里,谁稀罕!”
可儿气急,咬紧牙根,撸起袖子上前就要收拾她。
莲心也不是吃素的,往日里她是三等丫鬟,常被可儿拿着出气。今时不同往日,她可不能让姑娘没脸!
伏筝脸一沉,道:“住手!”
莲心听着伏筝的话,忙停下了手,可儿素来泼辣惯了,伸手在莲心清秀的脸上抓了几条抓痕。
莲心捂着脸,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不肯罢休了。
两人扭作一团时,只见长孙凌打发人来唤可儿。九儿老远瞅着水清漪出来,小跑着过来:“你这偷奸耍滑的死丫头,杵在这里作死,四小姐四处在寻你,还不快回去!”
可儿已经气昏了头,俨然忘了长孙凌的交代,添油加醋的好一顿说。九儿拉扯不住,还见她竹筒倒豆子,说个不停,心头起火:“四小姐何时说东西是伏筝姑娘偷拿了?那是过几日及笄要用的头面,她只心里头着急上火,心里不记得放在何处,差你问一声伏筝姑娘,东西可是落在她屋里头了!”手指狠狠的戳了可儿的脑门,随即福身给伏筝赔礼道歉:“伏筝姑娘莫要见怪,她心直口快,肚里藏不住事儿,让你受气了!”
可儿心里不甘,被九儿戳了脑门,醒过神来,吓得沁出了冷汗。
伏筝毕竟是在大宅里长大,只是母亲一直不肯说出她的生父是谁,适才被赶出来了。那些日子,她在容府可不知受了多少罪,腌臜事见得也不少。
这丫鬟说的中听,可暗地里的话却没有半句顺耳。她虽数落可儿,东西不是她拿的,可字里行间却不是这个意思。反倒是将长孙凌抬举得心眼好,她却是忘恩负义,贪墨了长孙凌的头面。
水清漪心里冷笑了一声,好生厉害的丫鬟!
“四小姐的头面她好好收在屋子里,伏筝不曾去过她屋子,怎得是她拿的?何况,昨日里我送她一套红玛瑙头面,她何须要拿四小姐的物件儿?”水清漪目光锐利的看向九儿,九儿缩了下脖子,辩称道:“小姐瞧着她是个心灵手巧的,昨日里拿着头面去询问她意见,走的匆忙,将东西落下了。”
听着九儿笃定的口吻,水清漪笑道:“你方才不是说四小姐记不太清放在何处了,怎得现下倒是改词儿了?”
九儿一愣,低垂着头说:“小姐统共也就是去了伏筝姑娘的屋子,回去便一直没有再去哪儿。若是落在自个的屋子里,早已是找了出来,可翻遍了没有影儿。那东珠都是朝廷贡品,所用的金子足足有二十几斤,价格不菲,保不准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动了心思。”
莲心听着九儿奚落嘲讽伏筝姑娘,心内又气又委屈。呜呜咽咽的哭道:“世子妃,我们家姑娘是被陷害的!您给的那一箱子东西,姑娘都不曾带在身上,嫌太贵重了。一直好好妥帖收着,若是换成银子,可值十来副东珠头面。”瞪着九儿道:“平日里四小姐来便是变着法子套姑娘的话,说一些世子妃不好的话。姑娘心里不耐,又怕她是无心之言,便没有说给您听,怕伤了一个好人的体面。有听了她说有一个游手好闲专惹事的父亲,母亲又是个搬弄是非的主儿,姑娘便愈发的怜她,每回来都没有做活,等她走了再做,常常熬到半夜三更眼睛熬得通红。谁知这盆脏水泼在姑娘的身上,没得姑娘又因她的事儿怄气!”
九儿面红耳赤,莲心的一番话,令她心里膈应!她们小姐当作宝的物件儿,被她全然不放进眼底。
“你——”可儿上前要争辩,被九儿拉住了。可儿剜了莲心一眼,委屈的说道:“世子妃,还请您给四小姐做主。那头面及笄便是要用,若是寻常的物件儿,丢了便丢了。那时候若是拿不出体面的头面,怕是会丢了王府的脸面。”
水清漪看向伏筝,听她如何说。
伏筝敛目,沉默了许久道:“便将世子妃送与我的红玛瑙头面赠给四小姐,当作她的及笄礼。”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追究,不是我心虚。你们也心知肚明,比起红玛瑙的头面那副东珠的着实差远了些,我不过是不想生事罢了。”转而对水清漪说道:“世子妃,我若要为我好,就让我去你的修房利做针线。我本就不是富贵命,也不想认祖归宗,只想平平顺顺的过了这后半辈子。”
水清漪沉默了片刻,看了眼可儿与九儿,冷声道:“此事我定会彻查到底!”
可儿与九儿心头一紧,面面相觑。
恰在这时,长孙凌匆匆走来,头上的金步摇碰撞得叮当作响。脚程走的快,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面颊晕红的说道:“大嫂,不过是一副头面,既然没有找着便算了。免得弄得人心惶惶,伤了和气。”意味深长的觑了伏筝一眼。
伏筝见长孙凌是打定主意要欺压到她的头上来,便也没有再忍让:“你昨日将头面给我瞧了一眼,便装在锦盒里交给了你的丫鬟保管,随即与我一同打络子。如今不见了,你该拿你的丫鬟问罪才是!”
可儿脸色一白,那锦盒是交在她的手上。
长孙凌一怔,没有想到伏筝方才一贯隐忍,反倒她来了便牙尖嘴利的辩解。难不成之前是以退为进,让水清漪给她讨公道么?
“东西我先前是交给了可儿保管,可你那里缺了一根丝线,便唤她去我屋子里拿……”长孙凌话不曾说完,便被伏筝打断道:“你遣她回去拿丝线,以你对那副头面的上心,她定然是一同拿回了屋子,又岂能随意搁在我的屋子里?何况,我屋子里的人手杂,进进出出的也多。怕就是有心人瞧见了,便钻了这空子。”高深莫测的看了可儿一眼道:“若是在她手头上丢了,便是失职,难逃其咎!”
可儿心头一紧,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说道:“你浑说!我怎得会拿小姐的头面?分明就是你偷拿了!而今顺水推舟的将红玛瑙头面给小姐,恐怕是想要息事宁人,掩盖了自个的罪行,又讨了一个好名声,反倒是显得我们小姐气度小!”
伏筝见可儿这般刁钻,冷笑道:“那你说说,昨儿个将东西搁在何处了?”
可儿一愣,呆怔的看向长孙凌,她压根就没有留心伏筝的屋子。不知格局,倘若她当真将东西搁在了伏筝的屋子里,定是知晓的。不由得心里着急,吱吱唔唔的说道:“我是顺手搁在伏筝姑娘炕上的小几上。”
“你扯谎!”莲心哼笑道:“姑娘屋子里压根就没有炕,而且每日接待你们都是在偏屋,你怎得将东西搁在姑娘的炕上了?恐怕不知是搁谁屋里的炕上了!”
水清漪脸沉如水,目光森寒的看向可儿,可儿双腿一软,险些跪在了地上。
长孙凌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陡然厉声道:“可儿,原是你从中作怪!亏得我如此信任你,你却……”长孙凌伤心的垂泪道:“幸而真相大白,不然我倒是错怪了伏筝姑娘。”
“小姐……”可儿盈盈闪烁着泪珠的眸子里布满了惊恐,长孙凌这是将她推出来顶罪!
“你当真是罔顾我的信任,在府里生事,挑拨主子关系,这是触犯了家规。念在你往日尽心照料我的份儿上,便不将你发卖了!”长孙凌趁着水清漪发话之前,赶紧的定了可儿的罪,赏她吃一顿板子。
水清漪却说道:“四小姐就是如此心善,才让这些奴才欺主,倘若这次轻饶了她,没有震慑其他的下人,恐怕下次又会再犯!给她黥面,杖责四十大板,逐出王府!”
四……四十大板,那可是要人命!
就算她侥幸活了下来,她脸上的黥面,也会将她逼上绝路,没有哪家主顾会用犯了大错的婢子!
可儿傻了一样跪在地上,泪水刷的滚落了下来。蓦地回过神来,忙抓住长孙凌的裙摆求救:“小姐……我没有……您救救奴婢……”
长孙凌见她险些说出口,扔了一记刀子眼,可儿吓得浑身一哆嗦,忙含糊不清的打岔过去了。
长孙凌脸色极为难看,水清漪拂了她的话,便是落了她的脸面。这样重罚可儿,怕是在给她警告!咬紧了一口细白的牙齿,掩不住失望,柔柔的说道:“可儿,不是小姐不愿救你,实在是你……”似乎不忍说出口,别开了脸,重重一叹道:“家规不能废,念在这些年的主仆情谊,若你有个好歹,我便替你照顾好你的父母。”
可儿背脊发凉,明白长孙凌的威胁,泪水流的更加凶猛,被人拖了下去!
水清漪安抚的拍了拍长孙凌的手背:“你就是这么心善,莫怪被这些个下人给爬在了你的头上。方才我也瞧清楚了,你院子里的人都是机灵的,有些小聪明。婶娘如今也身子身子不适,管不了那么多。我这做大嫂的也不好插手管,便给你拨一个嬷嬷去调教调教她们。”
长孙凌眼睫颤了颤,福身道:“凌儿谢过嫂嫂。”颇为责备的说道:“嫂嫂身子也不适,凌儿还要劳烦嫂嫂来操心,心中极为难受。经过这一茬,心里也明白主子是主子,奴是奴,纵不得。饶是再不忍心,未免他们犯下大错,也是要好好整治一番,便不劳烦嫂嫂费心了!”
“一家人客气作甚?长嫂如母,我辛苦些,家里安宁也是值得的。”水清漪不容置喙的说道,随即将魏妈妈安排到长孙凌的院子里。
长孙凌自然知晓魏妈妈是水清漪的奶娘,脸色倏然一变,撕扯着手中的帕子,咬牙忍了。领着自己的婢子,拂袖离开。
水清漪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闪烁着寒星子。沉声道:“有些事无须忍让,你退一步,他们便得寸进尺。你强硬一些,暗地里防备着,他们也不敢轻易对付你。”
伏筝只是觉得她寄人篱下,不好大动干戈,给水清漪添乱。轻叹一声:“我日后会小心。”
……
水清漪回了屋子,便瞧见花千绝倘若无人的躺在炕上,挑剔的捡着盘子里的果子,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样酸?”拿着丝绢包着吐了出来,扔在了篓子里。
水清漪看着碟子里的荔枝,淡淡的说道:“现在荔枝的节气已经过了,这些剩下的是放在冰窖里冰冻的,口感自然是不好。”她只是突然记起还有一些个荔枝,便差人从地窖里搬出来。
花千绝眉梢一挑,嫌弃的说道:“长孙华锦当真是小气,收着都成精了,才拿出来给你吃。”琉璃双眸里闪过一抹潋滟光泽:“随我去西越,好吃好喝的供奉你,也不会有这些个闹心事。如何?”
水清漪拿着账单翻阅,并没有理会他。
花千绝自讨了没趣,却并没有气馁,叹声道:“索性我也不走了,你给我收惙一间屋子出来,我要住在你隔壁。以咱两的交情,不会比不上李亦尘?”语气里透着一溜酸味。
水清漪冷笑道:“你是比不上。”
花千绝蓦地扑了过来,一张脸倏然凑在水清漪的眼前。看着他突然放大的脸,吓得水清漪站起来身,心跳急促的跳动,惊魂未定的看着他脸上露出欠扁的笑,沉声道:“他和我有四年的交情,你算算你多久?”
花千绝双臂枕在脑后,浑不在意的说道:“他也就那四年了,我可是一辈子的!”
水清漪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却不露分毫,不动声色的说道:“你若怀着不轨的心思,恐怕朋友都没得做了!”随即,面色沉静,严谨认真的说道:“我不想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