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旦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只是吴王。”
“那还有什么?”萧欥问。今年的入流官员并不多,要说来头,大概只有元光耀和顾东隅两人大一些。元光耀是和吴王有关系,那剩下的就是顾东隅了?
萧旦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口,压低声音道:“这话我可只跟你说。吴王那事情,其实根本不是个事情!”
“啊?”萧欥疑惑。“五年了,都叫没事?”
“你想想,如果吴王真要谋|反,他能乖乖呆上五年、还不让其他人替他求情?退一万步说,若是吴王真想谋|反,哪怕只有一点点念头,父皇能留他到现在?”
这事儿不用萧旦说,萧欥也猜得出。“但是……”他犹豫道,“若真是如此,又何必花上五年?时间太长了吧?”
然而这次,萧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同样有从龙之功,同样是异姓王,为什么吴王和魏王的境遇大不相同?”
这个问题,早在五年前就有人问了。萧欥在凉府时就决定主动回长安,这个关键问题当然翻来覆去地考虑过——
吴王和魏王确实有很多相同点,但在这件事中,关键的是不同点。比如说,吴王有两个儿子,都在军营混得风生水起;而魏王只有两个女儿,幺子萧竟愚也不是走从军的路子……
这不同便呼之欲出了——兵权。吴王本身便在军中积聚了不少号召力,再加上两个儿子……啧啧,怕是再过几年,那势力便要大得连皇帝也忌惮了!
这便是所谓的功高盖主;就和俗话说的一样,“狡兔死走狗烹”,通常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不得不说,在羽林军上门时,吴王毫不反抗、束手就擒是个明智的好主意。至于不认罪也不让人说情,更是摆出了一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高姿态。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皇帝硬要回他手中的鱼符或是把他怎么着,恐怕都会引起军中极大的反弹。而皇帝手中证据也确实不足,只能一直晾着……
这么看来,皇帝倒是陷入被动境地了。为了抓住主动权,皇帝只能让人同时扣押萧菡——谁都知道汝南县主萧菡是吴王萧广瑞的心肝;控制住这个准没错,至少不会被人反将一军!
于是,事情就这么僵持下来了,至少面上看着是这样。若是皇帝或者吴王有另外的谋划,那也隐藏在水面下,没人知道。
萧欥觉得,太子所能想到的东西,顶多就和他想到的东西一样。而如果是这样,那他就明白萧旦一定要和他商量入流官员的意图了——
就算没那个心,但功高盖主依旧没有好下场……就是这个吧!
不过,萧欥还有一点想知道。这功高盖主的主,说的是皇帝呢,还是说萧旦自己?若是后者的话,这脸可真大呀!
“我似乎有点想到,又有些不确定。”一番思索后,萧欥给出了他的官方回答。“是因为魏王手中已经没有了兵权吗?”
萧旦见萧欥沉思半天,还觉得自己今天这招隔山打虎做得不错。可听见萧欥的话,他简直一口血卡在喉咙里——
按理来说,魏王手中没有兵权,所以皇帝不忌惮他,也能说得过去。
然而萧欥隐含的意思,不就是手里没兵权就没事?鱼符还真是从未到萧欥手里过,但谁能说萧欥没有威胁?
一句话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这肯定不是偶然或者瞎扯吧?
萧旦憋得简直要内伤。然而,他还真不能说萧欥说得不对。“确实如此。若是论起保全自己和澄清自己的两全法,怕是没有比吴王做得更好的了。”
“所以阿兄你才说,吴王那件事其实不是个事儿?”萧欥点头,表示虚心受教。“我明白了。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需要考虑的?”
其实,在自己精心准备的大招打空之后,萧旦已经没有什么继续谈话的心情了。然而他自己挖的坑还没填平,只得继续道:“我说的是顾家。顾司业的阿兄是顾常侍,想必你知道吧?”
萧欥点头。
“顾家上有老人,照理来说,顾司业回到长安,就该回到顾家住。”萧旦道,“只不过,前一日我听人说,顾司业并没有回去,而是寓居元司业府上。”
萧欥早知道这个,然而他并不显露出来。“我听说,元司业和顾司业是十年挚交,关系非常人可比。若真有此事,大概也只能验证这种说法。左右中秋快到了,我想,顾司业定然会回去的。”
萧旦果断摇头。“顾司业去了岭南三年,回来连家门都不过,这难道是正常的吗?”
这确实没法反驳。“那阿兄你的意思是……?”
“他们毕竟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要再一天,顾司业才上朝,但这些事肯定要在他们见面之前搞清楚。”
“阿兄果真体察入微。”萧欥适时地拍了句马屁。
这话别人说来大概还能让萧旦开心个一二,但从萧欥嘴里说出来、尤其是刚才恍若毫无所觉地挡掉他大招的萧欥嘴里说出来,便像一个十成十的嘲讽!
萧旦一肚子暗火,然而不能对着萧欥发。“你也注意着些。到时候父皇提起,也好有个交代。”
“多谢阿兄提点。”萧欥礼数周到地回了一句。“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告退了?”
萧旦身心俱疲,还得端出一副笑模样,把人送到门口。再转过头,他的脸便黑了——
李庭说得没错!他这弟弟,果真是心腹大患!从前是,现在更是!
什么?问萧欥怎么在小时候就让萧旦觉得是个威胁?
魏王的回忆可以揭晓答案——
因为萧欥深得高祖喜爱,那喜爱程度甚至超过了对太子的。究其原因,则是因为在众多孙辈中,萧欥长得最像高祖,并且言出必行的脾性也对高祖的胃口。
那时候,当今皇帝尚未登基,萧旦也不是太子;但他深深记住了这点。在皇后眼里,太子的最大劲敌是秦王萧旭;而在他眼里,这份名单还得再加上一个——
能让高祖逢人就夸“此子与朕肖似,将来必定有大作为”的人,难道还不够格成为心腹大患吗?
宫里的勾心斗角,元非晚此时还一无所知。因为中秋快到了,元光耀又要去国子监熟悉环境,她便担起了给家中购置过节之物的重任。
“大娘,这事儿您只需要拟个单子,我和谷蓝自然会给您都买回来的!”在海食铺子里,水碧瞧着四周有意无意投射过来的目光,颇有些紧张。
元非晚不以为意。“有什么的?他们只是没见过大小姐一个人出来买东西,习惯就好了。”
此话一出,别说水碧哭丧着脸,一贯心大的谷蓝都扛不住了。“大娘,既然您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出来?”这好像一点也不符合他们大娘低调的作风吧?
“只要你们不嚷嚷,他们知道我们是谁?”元非晚反问,视线还在干贝等海货上流连。“要是有新鲜的就好了……”
水碧和谷蓝一起在心中哀嚎。大娘,求您给婢子们留条活路吧?您把婢子们该做的事情都做了,那还要婢子们做什么呀!
元非晚当然不会说,她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好好逛过街,想要找补回来——
没错,芷溪公主想出街就出街,然而每次出去都前呼后拥的。人人都扒着窗户门框以及护卫的肩膀之类,试图看清她的脸。这么一趟下来,根本不是她逛街,而是她游街!
虽然现在依旧有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已经比那种人山人海的阵势好得多了!
“行啦,让我先逛逛。要是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下午就你们俩带人出来吧。”元非晚到底不忍心看到两个婢子长长的苦瓜脸。
“嗯!”水碧和谷蓝高兴地应道,同时交换了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她们家大娘果然还是有分寸的!
从海味铺子里出来,元非晚又被斜对面的绸缎铺子吸引住了。虽然那些布料她都看不上,然而见到别人挑挑拣拣,她就想凑个热闹——
这样就算她也尝试过了嘛!
只可惜,店主闻到她身上沾染的鱼腥味儿,眉宇间便流露出了不耐。要不是看在她身上料子不错、后头还跟着两个侍女,说不定就直接赶人了。
元非晚自然把这些都收在眼里。本来她不想做什么,现在却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左右一看,她便指着店里最好的布料道:“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给我拿下来。”
店主满心不情愿,然而又不能拒绝大客户的诱惑,便都拿了。元非晚故意左挑右捡,好笑地看着对方的眼鼻口皱成一团,想是觉得她身上的味道污染了布料,只不过暂时忍着。
所以,当元非晚最后干脆地说都不要的时候,店主再也忍耐不住,骂道:“没钱你还看什么?”她收拾也不收拾,叉着腰,显然准备指着鼻子骂街。
元非晚眉毛一挑,正待反击:“你……”
可惜她这个蓄谋已久的句子刚说了一个开头,后头便响起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不过几匹布,有什么值当的?若是小娘子喜欢,这整家店,我都买给你!”
水碧和谷蓝见店主竟然敢骂她们家大娘,已经捋着袖子准备上了。猛然听到这一把男声,两人瞬时僵立原地——
这来人特么是谁啊?一开口就是一家店,排场很大的样子啊?
元非晚也惊呆了。她回头去看,只是外头阳光耀眼,一时只能看到来人颜色偏浅的衣衫上绣着几枝挺秀的墨竹。
完全不认识……和水碧谷蓝的大排场想法不同,元非晚脑袋里只有这五个字。哪家土豪没事撒钱玩,撒到她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