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贞吓了一跳,下意识看过去,心道必是陈国质子陆庭远姗姗来迟。
来人身量颀长,束发的玉冠比她见过的任何宝玉都更温润几分。她讷讷望着不晓得眨眼,还从未见过能把青色大袖衫穿得如此有风骨的人,这么好看,使得这人同这座仙境似的宫殿万分契合。
他愈走愈近,画贞胸腔里涌起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
还好她没被美色冲昏头脑,记得自己是个盲人,便急忙垂下眼睫,盖住眸中过于熠熠的神采,迟疑了下,矮声问道:“是......陆郎君么?”
他闻言站住脚,侧首嗤了声,眸光淡淡落在司灵都半是期待的面容上,“哦,是我。”他仿佛漫不经心,声线却略有压低,从喉口飘出来似的,带着威慑性的口吻道:“好久不见,我是——阮苏行。”
听到这个名字画贞浑身一激灵,她匆忙抬眸,被一双黑洞洞的、水波澹然的眸子映入瞳孔深处。
阮苏行倾身逼近,面上掺着些许好奇的模样,勾唇道:“不如你告诉朕,数月前你是如何从阙楼跳下去,就此消失无踪的?”
他靠在她微热的耳廓边,“朕一直在找你。”
画贞僵住了身形,不知是否是为他的气场震慑动弹不得,心里有头黑壮黑壮的熊瞎子横冲直撞。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不知道如果是姐姐,在这样的情势下会说什么,会做什么,这是她从来没有面临过的状况,没有见过这么给人压迫感的君主。
她的阿耶,皇叔,从小到大都对她特别特别温和。
“啧......”阮苏行微微沉吟,他偏了偏头,顿悟一般说道:“朕明白了,你不打算跟朕说话。”
她惶惶地摇头,不敢和他有眼神接触,生怕被看出来。人们总容易把自己想得机智威武,其实真到了实战的时候少有不怂的。
画贞蹙了蹙眉,怕自己再开口被听出她不是男人,也怕自己慌起来说多错多。不过,她偷偷用余光睃他,只觉得阮苏行身上有股难以形容的韵致,很像...很像她们梨国深秋里秋意最浓郁时节方有的味道。
想来,外界关于姜国皇帝的事迹多半为谣传,甚么偏执阴损,他这么好看,心地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罢。
想到这儿,画贞从一知道面前人是阮苏行起就紧绷的心神松了松,她尽量平息心绪,才要开口,男人沉哑的声线却传入耳畔,“你看,外面的雪是不是很漂亮。”
“?”
她茫然地望着他,也正是这份茫然,才显得那双眸子大而无神,确实像盲了。
“真可惜,分明有这么漂亮的眼睛。”阮苏行喟叹似的,唇际慢慢衔起一抹弧度。
他拍拍她的肩膀,语声悠悠地说道:“你知道,朕素来看重与梨国的关系,且怜惜灵都你双目失明。目下如此美景瑞雪,你却不能得见,委实可惜。不若——”
他眸光转冷,冰冷的手指贴上她的狐裘摩挲,“你便走入庭院中用身体感受这片雪景如何?想来倒比人的眼睛更能体味天地美妙之处。”
“嗯......?”什么意思?
画贞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笑靥和熙的男人就把她的狐裘温柔地脱了。
狐裘的系带系得很紧,几乎是个死结,只有她自己会解。可他却不急不躁,慢条斯理犹如饮酒品茗,也不顾她冷不冷,费了会儿工夫解开后就把狐裘抛给身后一行宫人。
“听话。”他探手将她往玉阶下推了推,所有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突如其来的寒意冻得画贞轻轻哆嗦,她几乎可以肯定姐姐在甚么时候得罪了阮苏行。
这个姜国皇帝,他的变态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锋利凌人,她真是被眼屎糊了一脸,才会以为他生得好看就是个好脾性。
被风吹得脑袋清醒,画贞站在廊子外像个傻瓜,她不用回头都知道姜国皇帝正以欣赏的姿态看着别人挨冷吃苦。这个别人就是她自己。
他一定很开心。
不行,不能这样,奶娘说女孩儿不能受凉,对身体不好的。画贞咬了咬手指胡琢磨,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天大地大自己最大,她大呼一声“好冷”,也顾不得姐姐曾经给梨国质子维持的斯文形象了,转头一溜小跑上了台阶。
她是仗着自己眼盲,横冲直撞,像只惊慌的小鹿钻进回廊里。
阮苏行看着“他”瑟瑟发抖扑向自己,并不躲闪。这原是巧合,却叫她犯了难。她避让的话,不是告诉人家她是装瞎么......
这个人,怎么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