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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便预料到了?
恐怕不是预料,是谋划罢。
画贞突然觉得不适,阿耶离开的时候她尚且年幼,记忆缺缺,这其后皇位便传给了皇叔,也即是梨国现如今的陛下。
她一直觉得皇叔对自己很好的,太子哥哥也极好,可是当年皇叔叫姐姐代替灵都哥哥来姜国为质那时她心里已经有了疙瘩,目下又听见了这样的事,实在不能再以寻常的心态来想皇叔。在她的印象里,父亲身体健康,正值壮年本是励精图治的时候,冷不丁一下却驾崩了......
司允看她嘴唇发白,眼睫微垂了垂,缓缓道:“这一宗儿我并不打算瞒你,而今告诉你实情也是背着父亲。”他几乎看着她长大,对这个妹妹的感情并不虚假,“父亲机关算尽,恐怕想不到身为血引的你会对猎物动情。出色的猎手不会在山间过多流连。”
“我不是猎手。”画贞面露复杂,捧起小茶碗吃了一大口,倏地正色道:“那接下来呢,哥哥预备怎么做?”
“我怎么做?”司允微微而笑,一手拎着甜白瓷的茶壶,一手托住自己袖拢为她斟茶,“我要做甚么贞儿不必知道,至多不过五日,你我将一同返回梨国。”
“哥哥不会无功而返,你要带走虎符么?你已经知道它在哪里了?你会亲自去宫里面么?”她喋喋地发问,一个接着一个,是担心她也是担心另一个人。
司允缄了缄,语重心长地道:“父亲等不得了,与我们有联络的姜国戍边将军亦等不得,他拿到虎符的那一刻传达下的任何一道军令,无异于造反,这般欺君罔上提着脑袋的事宜早不宜晚,拖得越久,越易生出变故。”
他蘸水在桌面写了个“死”字,眼神利刃一般锐利,“这位戍边的付将军在军中德高望重,贞儿以为他缘何会应允与我们合作?”
“......为甚么?”画贞第一次觉得周遭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她在姜国莽莽撞撞地混日子,心有拿取虎符的抱负,行为却懒惰。她晓得这枚虎符会起至关重要的作用,也模糊知悉有一位戍边将军之事,却没料到是赫赫有名的付将军。
这样的人,他做什么要背叛姜国,背叛阮苏行,真真毁尽一世英名!
她暗自无意识地为阮苏行抱起了不平,听哥哥又道:“这样的老臣,轻易怎会背叛自己效忠一世的朝廷。”他压低声音,“付将军铁骨铮铮,可他也有妻女,是个人,就有弱点。”
画贞轻呼,“我们抓了付将军的妻女?!”她心里浮起不详的预感,这份预感建立于她对皇叔的了解,颤颤出声道:“她们已经不在了罢,可是付将军至今蒙在鼓里......”
“真聪明。”司允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口气却十分凉薄,“不听话的人不必活着,他那妻女,妄图逃走,却叫守卫发现了。趁着付玉而今还未醒悟过来,我们必须加快进度了,我的傻妹妹。”
“可是——”
画贞捏紧了拳头,眉头攒了又攒,权衡再三终是道:“那座大明宫守卫重重,每个宫门入口处都要经过金吾卫的盘查,十步一岗,称得上是龙潭虎穴固若金汤。阮...阮苏行性情阴鸷,警惕心又极重,哥哥贸然前去只怕凶多吉少......”
“那能如何呢,”司允放下茶盅侧头与她对视,“你明知虎符的下落却不愿意帮助哥哥。我既为兄长,对外人便是再如何不近人情,却绝不会勉强你分毫。”
他这话倒也是发自肺腑,原本就对父亲将画贞牵扯到这些事里颇有微辞,而今有了机会,他能自己完成的事,并不希望她牵涉其中。
画贞却是另一番计较,无论如何她是不能让哥哥进宫的,此一去未知的危险太多,诚如他所说,她知道虎符的所在,来姜国为的便是这枚虎符,现今有甚么理由不取出来反倒叫哥哥到陌生的地方冒险。
她给自己鼓了鼓气,出声道:“还是我来罢,我熟悉宫里面的情况,来去紫宸殿亦是畅通无阻。况且,我知道虎符的确切位置,目下除了我,旁的人谁去都是冒险。”
妹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司允微感意外。
“你可想好了,我一旦拿到虎符,势必发兵直指长安城。届时摧城拔寨,势同水火,阮苏行再想到你,便没有丝毫柔情蜜意了。”
他探究的目光在她小小的脸孔上流淌,画贞眼角抽了一下,蓦地道:“可是我若不去,去的就是哥哥,哥哥真心待我好,不比皇叔虚情假意。”她眸中浮起泪雾,“我想清楚了,姜梨两国既然注定无法维持和平,那我和阮苏行,不论他待我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都是没有未来的。”
“......贞儿真是长大了。”司允不知想到了甚么,一时之间面露感慨,他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此甚好,那为兄便静候佳音了。三日后,仍是此地碰面,你可以么?”时间急迫,他不能把所有赌注压在她身上。三日之后倘或她仍旧一无所获,他便要按原计划行事了。
画贞忙不迭地点头,“哥哥放心,三日后贞儿定然将虎符双手奉上的。”
......
走出太白楼,太阳晒得人眼前晕眩。
对街的胡姬依旧载歌载舞,人声如织里,画贞看着胡姬扭动的腰肢,她们金黄色的头发像是丰收季节田里的麦子,风一吹,瑟瑟而舞。
真是好看啊,不是男人也不免驻足观看欣赏,只可惜她没有闲工夫可以浪费。
悄悄回望了一眼太白楼,太子哥哥仍然在楼上,她抚着心口,快步跑到了街角一家打铁铺子里。店里面热气昂昂,熔炉里烧红的铁块像一只只猩红的眼睛,画贞拿手扇了扇,绕到了打铁匠的跟前,“您忙呢?”
打铁匠太专注了,这才听见人说话声,他抹了把汗看清眼前一张雪白莹润的脸,再一看衣饰,原是个玉面小郎君。这么奇怪,这般娇贵的人,怎生亲自跑到自己这打铁铺子里来了?
“郎君要打点甚么,刀剑,还是防身的匕首?”他看着“他”,想不出更多。
画贞抿了抿嘴,她也怕话一出口吓坏这位老实的打铁匠,罢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该大出血的时候绝不能含糊。画贞从袖兜里摸出一大包银子,古怪而尴尬地笑道:“您掂一掂,这分量可还足够么,要是不够我再——”
“别别别!”打铁匠摆手不迭,放下了手里的榔头疑惑地看着面前人,“郎君先说您要甚么,我才能按着您的心意打,您这么的直接塞银子过来不是吓唬人么!”
画贞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急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嚷嚷什么,别叫人听见——”她也急,不管不顾把一包银子硬是塞进了人家衣服里,“整条街就你这一家打铁铺子,你放心,不是甚么稀奇玩意儿,很好打,我画给你图纸,你只需要照着打出来一个,这包银子算是订金,打完后我再给你双倍的银子。”
铁匠心说这是哪里掉下来的傻帽,还当是个脑袋清醒的郎君,这压根儿是个二傻么,这一包银子都能买下他整间铺面了,散财童子呀这是。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铁匠怀揣沉甸甸的银子,再没有不答应的,心里想就是叫自己去杀人他也提刀出去了。也是隐约意识到自己要打的不是甚么寻常之物。
画贞松了口气,是个俗人就好,问:“有纸笔没有?”
“有有有,我儿念书识字呢!”铁匠兴高采烈揣着满怀的银子打帘奔进了里间,出来的时候胸口瘪了下去,手上拿着纸笔,“郎君只管画,您尽可出去扫听扫听,整个长安城,我的技术如何,只要有图纸,万没有我打不出来的物件儿。”
她淡淡一笑,和没笑一样,接过纸笔唰唰唰画将起来。
画贞虽说不会雕刻,别的方面却都有涉猎,她样样都会一点儿,但也样样不精,好在一个虎符还能对付。
边儿上的打铁匠却看傻了眼,他起初想说这是甚么令牌,再一看这弧度,形如半虎,最后落笔他一定睛,险些儿一屁股坐在地上。
“郎君莫不是开小的的玩笑?千万使不得啊!”打铁匠都要哭了,“我是钻进了钱眼子是怎么着,怎么敢与朝廷作对,这可是掉脑袋灭九族的大罪!私自打出一枚这物件来,敢是疯了——”
“怎么,你不打算应承下来么?”
画贞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已然知悉我要打甚么,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倘若今日不按照我说的做,我就一把火烧了你这店铺,要你妻儿的命,再把你妄图私造虎符的事状告县衙。”
她抖了抖指尖墨迹未干的图纸,“这便是物证。到那时死无对证,你们一家死了也罢,却还要牵连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