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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翁弘农看来,蔡国熙蔡兵宪对他翁家还是很有好感的。他却不知道,这种“好感”之下,隐藏着多么大的厌恶。
在蔡国熙看来,若不是高阁老真真出了力气保他,他哪里能够坐上苏松兵备的位置?而自己原本平坦的仕途,正是因为翁家而受到了影响。幸好没有酿成大祸,而翁家还是一个金库,时不时可以去打打秋风,这才是蔡国熙没有跟翁家撕破脸皮的主要原因。
大明官员的俸禄实在是太低了,而要想办事,手下不能没人。要人做事,不能不给报酬,这是任何一个文明世界都通行的规则,所以蔡国熙借助翁氏的地方还很多,随着往来次数增加,之前的冷漠状态又有所回暖。
翁弘济从松江回到苏州,将自己办报争取话语权的事与翁弘农商议了一番。他们在翻阅了所有能够搜罗到的《曲苑杂谭》之后,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说话间眉飞色舞,欣喜异常。
翁弘农道:“徐元佐能想到这个买卖,果然是天纵之才,可惜他终究是朱里小贩之子,见识实在太少。你看他办的这报纸,明明看的人许多,归类起来却不过三个内容:第一便是音律好吧,也不知道是他真心喜欢,还是想投人所好,反正用这报纸说些这事,足可谓杀鸡用牛刀。”
翁弘济深以为然。他丝毫不觉得清倌人有什么了不得,也不觉得那些阴阳顿挫的曲调有什么吸引人的。反倒觉得闹腾,还不如专心喝花酒,还能上下其手,直接爽利。
翁弘农继续道:“第二便是各种话本,真是无趣。听人说唱也就罢了。落在文字上,看着既累,又干巴巴的没有趣味。”他顿了顿,道:“最重要的是这副刊上的文章。且不说那些商旅消息,无非就是水牌罢了。也不说那个仲裁会的判书。最为重要的是那些士绅发在上面的文章。这些文章有游冶的诗文,有练笔的习作。固然不错,可都比不上他们对地方杂事的评论。”
“据说这就叫‘社论’,社会之论。”翁弘济道。
“这才是真正能够左右公论,甚至移风易俗的东西。”翁弘农说着,重重敲了敲桌子,好叫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加有气势。他钻研了这么几天,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诀窍,就好像是从沙砾之中刨出了一块金子,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咱们也这么干?”翁弘济试探道。
翁弘农成竹在胸:“咱们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只做好社论这一块就是了。”
翁氏在姑苏是有头有脸的豪族,家里该有的都有,自然也有刻书坊。翁弘济又从南京找了几个老工匠,调制水墨,雕版刻字。再寻了两个秀才主笔,这么一份旨在针砭时弊的《姑苏时报》就轻而易举地炮制了出来。
“从版面上看有些单薄。”翁弘农拿了小样,觉得不如《曲苑杂谭》厚实。现在这份只有社论的《姑苏时报》更像是揭帖,尤其像那种趁着半夜无人悄悄投入人家家里的揭帖。
这种揭帖就像是后世的大字报。大义凛然地发人阴私,名声很不好听。
“看来那些糟粕也是有用的。”翁弘济小心道。
翁弘农看了又看。不肯承认自己的决策有误。他道:“不管怎么说,主要是写这文章的人水平不够。除了满纸空话,并无一点真材实料,清汤寡水叫人不喜。”
翁弘济暗道:这种文章有人肯给你写就已经不错了,你还要人写出花来么?再者说,咱们给的润笔还没《曲苑杂谭》给的一半多。上哪找文笔好的读书人来写?
他虽然打听到了《曲苑杂谭》的润笔费这不是秘密,在小圈子里早就是公开的标准了,不过他却不知道《曲苑杂谭》上真正有诱导性的社论,都是找的特约撰稿人。上至王世贞,下至县衙的书办、精通诉讼的讼师。就连华亭知县的师爷李文明都经常投稿。
这些人都是在自身领域有经验有思考的专业人士,写出来的东西当然不是门外汉泛泛而谈。尤其是稿子交到了报社之后,还有吴承恩这么个高人坐镇把关。他科举时文做得一般,但是明嘲暗讽、弦外之音、掺杂私货这套东西玩得极溜《西游记》被很多人贴上 “讽刺小说”的标签,并非无因。有他把关,舆论的引导根本不用徐元佐费心。
“咱们这在文章上,还是得多多下点本钱。”翁弘农道:“无论如何也得出师大捷,把徐元佐的势打掉。上面那些老爷不是傻子,等他们发现咱们这儿能隔空喊话,自然会组织清客文主帮着写稿子了。”
“徐元佐那点微未声望,怕是不会引起老爷们的在意吧?”翁弘济有些犹豫道。
翁弘农道:“要打就打他的靠山,徐阶徐华亭!”
翁弘济两腿有些发软,就像是在万丈深渊的边沿,略一低头就头晕目眩,仿佛要跌下去一般。
“徐华亭……有些过了吧?”翁弘济虽然并不尊重那个致仕回乡的老阁老,但是腹诽归腹诽,最多私下里骂骂过过嘴瘾,要是白纸黑字去跟人打嘴仗,这貌似还是有些吓人。不管怎么说,人家还是江南士林领袖之一啊。
“不要点名道姓便是了。”翁弘农道:“咱们只说士行的事。徐家在华亭名声如何?”
“呃……很好。”翁弘济道:“他家开了书院,凡是里面的读书人,每日都有茶点招待。徐华亭还为他们请来江南大儒讲授课业,哄得那帮穷酸子将他视作再生父母一般。他家还捐了好多地出来,赈济穷困,修桥铺路,接纳流民,在松江府的名声真是没得说。”
翁弘农斜眼看了看翁弘济,心中盘算了一阵。道:“他家哪里来这么多银子?还不是贩布所得?这分明就是与民争利啊!”
“他又不是官家,本来就是民啊。”翁弘济暗道:要是这也成了罪状,咱们家怎么办?
翁弘农一想也是,强词夺理道:“但他是士林领袖!身为士子,舍本逐末,不事生产。整日以投机牟利,这岂不是败坏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