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不小心听到阿婆讲的。”霍忻然自己说那句‘不小心’都不好意思起来,他是故意偷听来的,压低了声音道:“单家小姨今年十七岁了。朝廷有规定,女子二九不嫁,使长吏配之。单家村都是姓单的,单家或许是想把女儿嫁到施家田吧。”
女子二九不嫁,使长吏配之。
女子十八岁还不把自己嫁出去,就得由官府请的官媒强行婚配,强行出嫁了。
当下时人多爱子而恶女,社会上本来就男多女少,加上有点地位的男人娶了妻,还喜欢纳个妾。再地位高一些的,纳上两三个妾,几十个婢女,男女比例就更加失调了,所以社会底层,娶不上老婆和没女人可娶的光棍很多。
如果只想要两条腿的男人,女人真的不愁嫁。
单家姑娘明年十八,到时候落在官媒手里,就是从一群娶不上老婆的剩男中挑一个,不嫁也得嫁。
“喔~,所以要在施家田钓个男人~”
霍悠然把这句话拖得老长。单家村都是姓单的,同姓同族不婚,乡下人婚配也没有那些男女不能接触的臭规矩,往往在日常劳作的时候,就把彼此看了。你这个女人手脚勤不勤快,你这个男人干活利不利索,然后模样过得去,性情过得去,就可以请媒人正式提亲了。
“那单家小姨为什么对娘不太友好的样子?”霍悠然很确定的说。
霍忻然惊诧道:“不太友好?”霍忻然想一想不能够呀,单橙儿面对张氏一口一声张姐姐,采茶路上,单橙儿都是挽着张氏的手同行,一路说说笑笑,有说不完的话。
“我是女人!请相信女人的直觉。”霍悠然捂着胸口道:“女人之间那点事,女人之间的争奇斗艳,是你们男人理解不了的。娘和伯母都没有那么要好,她一个伯母的妹妹天天挽着我们娘的手,连自家姐姐都靠后了,这不正常。脸上笑着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霍悠然把这个直觉告诉了霍忻然,霍忻然就开始多留意起了单橙儿来。
摘茶叶只能在天晴,下雨和阴沉沉的天气都不行。西天边燃烧的晚霞如同草原上蔓延的大火,从天明到日落,这一天十一个人摘了二十八斤早茶,赶在天色还能分辨之前,二十八斤早茶送到张里正家里,张里正把全村的散茶集中起来,再统一买给制茶的大户。
在两盏油灯下,霍家每一个人吃一个糯米团子,就是简单的晚饭了。
像单氏说的,采茶的时候,大家忙得连做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如果是下雨和阴沉沉的天气不能采茶,还有四十亩地要翻土拔草,下着雨也得披着蓑衣干活。
这样忙得连做顿饭的功夫都没有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立夏。
单橙儿帮着霍家采茶的最后一天晚上,单氏到了妹妹的屋里,给她一串铜钱,笑着道:“是婆婆给的,五百个大钱!”
单橙儿不是给霍家白干活,她每天采了多少茶叶,当天的茶叶买了多少钱都记了下来。单橙儿不识字,初识几个数字,当着亲姐的面儿,也不藏着,把那张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记账单子拿出来,来来回回一天加一天,也加不出一个准确的数字,但那个数一定没有五百那么多,再加上这些天都在霍家吃饭,单橙儿心里高兴多得了这么些钱,手上却要把钱推出去道:“婶婶给的太多了!”
单氏没有仔细算过,但她持家这么多年,也知道陈氏给了单橙儿五百个大钱是给多了,拉过单橙儿的手把铜钱放在她的手上笑道:“我刚才也是那么说,婆婆说了,多的钱算给你添妆的,你拿着好了。”
单橙儿心里想着,要是添妆这点钱也太寒碜了些,手上拽住了那串铜钱,眼睛就突然红了:“添妆?我也要有处添才行!”
已经有人家相中了单橙儿,单氏原来想着送妹妹回去的时候和单老娘提,现在见妹妹一副恨嫁的样子,少不得露出一点道:“村里陈大鹏家,他大儿子十七了,到时候你我姐妹在一个村……”
单氏话还没有说完,单橙儿干脆掉下了眼泪,单氏把话儿转了道:“……陈大鹏的大儿子陈金,你也是见过的,长得高高大大,比你姐夫还高一个额头,这一家你哪里不喜欢?”
单橙儿撇过了脸,背对着单氏咬着牙嫌弃道:“除了土里刨食的,还是土里刨食,我就只能嫁给土里刨食?”
“你……”单氏一下子竟然接不上话,她的丈夫霍文也是土里刨食的。
“姐姐,我不是说姐夫。”单橙儿重新转过头来,意有所指的道:“同样是女人,为什么有的女人在地里干活,有的女人却在城里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