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直这才知道他又是为了叶行远,不解道:“兄长多虑了,这百炼钢之事我看世人多有浮夸,何况就算他真有秘法,这铁器厂也非他一人之产业,比之前些时日沸沸扬扬的票号,赚钱的本事更是差了许多。兄长前日不急,怎的今日如此失态?”
宇文经叹道:“此事哪里是这么简单?票号虽能吸金,但不过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他只是借了朝廷的势,用些巧妙心思罢了。但这炼铁之事却又不同,分明是其根基所在。铁器厂一立,百炼钢一出,此人气候成矣。”
他眼光独到,鞭辟入里,自然知道若是铁器大行于世,必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叶行远并没有将铁器直接归于军用,而是放之民间,更说明他有把握有更多的产量,这将是改天换地的第一步。
宇文经悲哀的发现,他费尽心思想要遏制叶行远的崛起,却遭遇了对方层出不穷的反制手段--甚至不能说是反制,叶行远或许没有发现,至少并没有把他当成敌人,只是自己按部就班的出招。叶行远根本视他宇文经如无物。
此人难道真是天生圣人,所取得的一切成就都是注定好的?从一介贫寒乡间小书童,一路夺魁,案首、解元、状元,青云直上--这倒也罢了,本来这就是一条阳关大道,书包翻身原是古训。
但状元之后,在重重打压之下,叶行远偏偏不紧不慢,走出了一条非同寻常之路。本该属于他的翰林院修撰,他拿到手,更借着翰林清气灌顶,一举成就大儒。
此后远赴边关,多番险难,他却能够逢凶化吉。一路折腾出什么琼关特区之后,更如蛟龙出海,及至今日势成,终于有了立足的根基。此后星火燎原,席卷天下,也是可以预料之事。
陈直似懂非懂,又劝道:“铁器大行于世,不但有助军力,亦能改善民生,说起来是件大好事。不过此人确实得此之助,在民间的名声再不可撼动,兄长若是担忧他日后,不若再设法釜底抽薪?”
宇文经振作精神,点头道:“你说得是正理,我辈受圣人之学,自当勇猛精进,不可懈怠。叶行远虽已成势,但亦非不可一争。”
他吩咐陈直道:“你帮我多方收集琼关铁器厂的消息,包括产量、质量、盈利等等,若是能尽快拿到一件样品那是最好。”
陈直领命而去,宇文经埋首经卷之中,口中不断喃喃自语,偶尔咳嗽一两声,面色便更白几分,但依旧咬牙坚持。
半月过后,琼关铁器厂的成品终于流入京中--见到实物之后,许多铸铁豪商总算是松了口气。之前传的太神,真以为叶公子随随便便一个月能弄出三十万斤百炼钢,那全国做高端生意的铁商都得去吃灰。
如今看来,铁器厂的出品虽然质量不错,但大多还是熟铁,杂有少量劣钢,不足以影响最贵那一批的钢价--当然从数量上来说,铁器厂成品还是极有冲击力。
陈直花钱买了样品,送到宇文经府上,却发现宇文经早已从其它渠道搞了许多铁器厂出产的铁锭,一一比对,面色肃然。
陈直看他仍旧郁郁不乐,安慰道:“兄长,如今看来,市井之言果然有所夸大,叶公子虽能批量铸造钢铁,但绝不是百炼钢,你大可放心了。”
宇文经摇头道:“这早在我意料之中,以叶行远之能,又怎会行此冒天下大不韪之事?若他真的一个月拿出三十万斤百炼钢,那就是让全天下的铁匠没了饭碗,不知道多少人会想要他的命。
如今循序渐进,缓缓治之,全国铁商投鼠忌器,只会想与他合作,不会与他做对,这便是他的诡计了。”
陈直目瞪口呆,没想到宇文经竟然如此评价叶行远--兄长这是走火入魔了吧?叶行远再怎么厉害,怎会有如此能耐?
便耐心劝解道:“兄长未免太高估叶行远,此事或者便是他的极限,一月三十万斤熟铁,这也算了不得了。”
宇文经叹道:“每次我都觉得尽量高估叶行远,但此人总是能拿出出其不意的东西,我如今不怕高估,只怕低估了他。每次筹谋何事,总要担心是不是又要为他做了嫁衣...然则又不得不为,故此心中纠结。”
陈直黯然摇头,只觉自己那个睿智的兄长再也回不来了,他已经被叶行远逼得入了魔。能将天下智者宇文经逼到这个程度,大约也只有这个深不可测的叶行远。
“饶是如此...仍旧不得不为。”宇文经咬牙,从案上取一份文书放到陈直面前,“这乃是我遏制叶行远铁器厂的计划,你且一观。待入秋之时,便遍邀天下豪商,看能不能扯他一把后腿。”
他这话说得殊无信心,如果说以前他的计划都是让叶行远永世不得翻身,这时候的谋划却都改了方向,只希望能够扯一扯叶行远的后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