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澹紧紧的抱着虞氏,不让她动,道:“以前,我住在庄子上的时候,庄子里有一户姓王的人家,他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姓林的屠夫。王娘子嫁过去四年了,天天伺候他丈夫吃穿,为他生了个孩子,他丈夫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打她出气,就那么毫无过错的在她丈夫面前小心翼翼的过日子,有一年年底,他丈夫出去赌,输得惨了,就把王娘子买到了私窠子里去了,换了五十两银子,王娘子不肯接客,在那里日夜挨打,她的娘家六个兄弟知道了,也说了要凑钱把她赎出来,王娘子还是在那里一头碰死了。她死之后,四里八乡的人,都说她贞烈。”
虞氏麻木着道:“不知我要是那么死了,夸我贞烈的人有没有?”
虞氏没有兄弟,京城里的正规挂牌楼子,有多大的背景,不是县府里私窠子可以比拟的,虞氏要是死在那里了,那点响声,也只是头撞在墙上,一响就没有了,荡不起再多的涟漪,死后或许连掩埋的地方都没有。
夏语澹冷静到冷酷道:“人人都赞她贞烈,我却觉得,她只是更加悲哀而已!”
“庄子里那种乡下地方,男人娶个婆娘都难的,只有县里少数几户人家,有钱养个把通房小妾,便是那么穷了,女人们还要抱怨男人道:多打了几斗米,就要换换女人。县里的那些私窠子,不就是做这个生意的。来了京城里,往来都是大富大贵之间,内院有通房小妾,前院有歌姬舞姬,干的还不是差不多的事,只是京城里的富贵之家,好脸面,把屁股擦得更加干净了。”
虞氏面色有一丝松动道:“小心你这句话,够罚你抄七天《女戒》了。”
夏语澹自顾说道:“我就想了,男人们一边用三从四德,约束了女人们要从一而终,从一而终几十年的女人,还有为她们盖贞节牌坊的,以此教化更多的女人从一而终,一边男人们却纳妾养姬,还说妾通买卖,那些女人难道不是女人吗?不要求她们从一而终了吗?”
“说到底,这些道德,女人立在这个世上的生存规则,都是男人们制定的,男人们破坏的,男人们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那么王娘子得了贞烈的死后之名,对她有什么用处,死后都圈在由男人们制定的道德标准里,只是显的她更加悲哀而已。”
虞氏转过脸来,用惊奇的眼睛看着夏语澹,那么愤世嫉俗的话,虞氏实在惊奇,她就当着自己的面,这样说出来。
夏语澹毫不躲避的看着虞氏的眼睛,道:“王娘子活得那么痛苦,她是死是活,怎么死怎么活,是她的命,她只是选择了一种命运。姨娘你选择了另一种命运,不能站着活着,跪着,趴着,爬着,都要活着,都要活得越活越好。我若如此,也只求活着。人死很容易,坚持着活下去就难了。所以,姨娘,你不要再难过了,活着已经不易,就别把心力,消耗在难过上面了。”
夏语澹的眼睛清澈一片,虞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得不到的东西,缓缓的张手,把夏语澹抱入怀里,久久的,虞氏才道:“若我是她,爬也要先爬出来,把那个臭男人先宰了,再一头碰死,那个臭男人怎么了?”
夏语澹理解了一会儿,才知道虞氏在说王娘子的丈夫,道:“王娘子死后,王家的男女老少,常常到他家里哭,把他屠猪为业的生意搅黄了,他嗜赌成性,经常赌博,我离开庄子前一年,他有一次出去就没回来,他欠的赌债太多了,应该是被人屠了吧。”
“还是太便宜他了!”虞氏咬牙道。
夏语澹幽悠道:“菩萨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还有半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什么时候才是时候,若是过完了一生,还没有到时候怎么办,是不是要到阴私地狱里,让判官主持个公道。地面上的事,我有时候都不信,就更不敢信,地底下的事了。老话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有时候也是,善无善报,恶无恶报的。所以人们又自我宽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呐,人生也没有几个十年,十年之后,人非人,事非事,仇还是那份仇吗?姨娘,所以别再总想着以前的仇恨了,算不清楚,会让自己更加郁结于心。我们每一天要过得开开心心的,每一天,都像最后一颗葡萄那么珍贵。”
这是虞氏给夏语澹说的幼时事。幼时虞氏很爱吃葡萄,每次开头都大剁大剁的吃,吃到最后一颗葡萄,就舍不得,一点点的舔着,含着,品味着。
虞氏欢颜道:“是了,羊肉已经要来,美酒已经开坛,我们要是不吃,就辜负了这顿好肉好酒,和花房里的几盆晚菊了。”
外头灯香等几个丫鬟,还有琉璃能几个去布置午饭的丫鬟都侯在门口,只是看虞氏阴沉着脸,不敢上前说话。
夏语澹让她们先打热水来,说到伤心处,女人的眼泪总是控制不住的。两人净过面,依然去花房用午饭,心情想从未被打扰过的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过,庄子上的日子有用的,就用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