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父皇，”安柏道，“刚才赫连所说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帝国内许多人的心声？”

“赫连……”皇帝皱起了眉，“他对你太过不敬……你以后会和他算这笔账吗？”

“不敢。”安柏低下了头。

“还是玛卡，玛卡这次也是……”皇帝叹了口气，“就算你要记恨他们，我也可以理解，但他们毕竟是你的弟弟……”

“父皇。”安柏抬起了头，“您每次都这样说。”

“他们毕竟不是坏心。”

“您上次也这么说。”安柏道，“父皇，上次您就告诉我，玛卡不是故意的，玛卡是我的弟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现在他却又……”

皇帝静静看着他，半晌道，“你果然记恨到了现在。”

安柏咬了咬牙，“你就这么希望我们能够兄弟和睦吗？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内里不知道埋了些什么的兄弟和睦？甚至只是我单方面的和睦？”

“是啊，我希望你能够始终记住，他们到底是你的弟弟。”皇帝说到了这里，又有些哀伤地摇了摇头，“但以后的事情，我终归是管不了的。所以还是不谈这个了。”

皇帝再一次说了那句话，“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出战。”

安柏眉梢颤了颤，“因为……半夜……”

“是的。”皇帝道，“我的医师耗费八年，好不容易找到了让你的那个变化固定在半夜之后的方法。但说是半夜，决定那个时刻的其实是宇宙中函利麦射线的波长。如果你要去γ星系，在函利麦射线的改变之下，你的变化将……”

“将会提前两个小时左右。”安柏道，“只要更加注意一些，并不是什么天大的灾难。”

“只要更加注意一些？”皇帝冷笑，“你是准备去打仗，不是准备去游玩。”

“我已经将那个秘密顺利守住了二十年，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安柏道。

皇帝看着他的脸，用目光将他的五官仔细描摹了一遍，忽然问，“你是不是忽然松懈了许多？”

安柏脸色一变。

“你是不是忘了一旦那个秘密暴漏，你将会遭受些什么？”皇帝问。

“没有忘。”安柏低下了头。

皇帝没再继续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片刻后，安柏忍不住了，抬起头来道，“可是……真的那么恶心吗……”

“哦？”皇帝挑眉。

“因为……”安柏咬了咬牙，“有个人告诉我，他并不觉得恶心，他反而觉得很可爱。”

“难道就是那个关绍吗？”皇帝先是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然后皱起眉来稍稍想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他毕竟来自偏远的地球，审美和大多数地方不太一样。”

安柏脸色一变。是啊，第一次听到关绍那么说的时候，他自己也是这个反应。

“我想你也不会主动问其他人这个问题。”皇帝指尖在扶手在敲了敲，然后叹了口气，“好吧，为了让你以后不再有这种危险的松懈……”说着，他在自己的终端上划了划。

片刻后便有一名女性侍从走了进来，忐忑不安地问，“陛、陛下，有什么吩咐。”

“她是前些天才入宫的侍女，土生土长的萨亚星人。”皇帝向安柏介绍道，“今天是第一次直接见到我，有些紧张。”

那侍女被说得更紧张了，一颗脑袋都埋在了胸口。

安柏困惑地望着这个侍女。

皇帝又用指尖在终端上点了几下，很快终端上边浮出了一个小窗口。

安柏意识到了他想要做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你看看这只生物。”皇帝将终端递了过去，让那侍女看到窗口中的照片，“你觉得怎么样？”

侍女满脸困惑地抬头一看，顿时就“呀”了一声，整个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更是难看极了，眉眼间全是深深地厌恶。

“怎么样？”皇帝冷静地问。

“这、这是……”侍女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抱、抱歉，皇帝陛下，可这是……这是一只史莱姆。”史莱姆，这三个字被她咬得极轻，仿佛就连吐出这个名字都能令她觉得不适。哪怕最终还是什么评价也没说，她的语气已经表明了一切。

安柏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就像被巨锤砸了一下，脑子嗡嗡作响。然而他还得站得笔直，还得维持住脸上的表情，只是目光忍不住从侍女厌恶的神情上逃避开。当安柏的目光扫过皇帝的身上时，他却意外发现，皇帝此时的神情仿佛略有些……哀伤？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皇帝将终端收回到自己怀里。

侍女行了一礼，离去时和来时一样困惑迷茫。

“现在你明白了吗？”皇帝道，“不要以为就算偶尔被人看到也没那么可怕，不要有这种侥幸心理，一点也不要有。如果你不相信，你也可以自己去问更多的人。”

安柏低下头，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回去吧，再好好想一想。”皇帝叹了口气。

而这个时候，先行离开的玛卡皇子和赫连皇子正一齐踏入玛卡的宫中。伊凡也已经不是那副晕迷的样子，正擦着嘴角的血咬牙道，“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以你的身份，恐怕还没有抱怨的资格，更何况我已经按照约定替你解了围。”赫连冷冷扫了他一眼，然后对玛卡道，“情况不是很妙。”

玛卡的黑着一张脸道，“是啊，父皇果然站在大哥那边。”

“如果他一个劲站在大哥那边倒是好了。”赫连冷笑了一声，“但是你冷静地看看吧，在明显我们有错的时候，父皇还在偏袒我们。”

“是吗？”玛卡仔细一想，发现果真是有点这个意思，面带喜色，“这不挺好的吗。”

“一点也不好。”赫连摇了摇头，“父皇是想要补偿我们。”

“补偿？”

“绝对不考虑让我们当继承人的补偿。”赫连冷声道，“只要有父皇在，我们绝对无法和大哥竞争。”

玛卡脸色一变，“那怎么办？”

“别急。你再仔细想想，父皇这么急于让大哥一个人承担所有，这么急于退居幕后，甚至将精力浪费在插手我们的家事这种根本不适合他的地方，确实是太急切了。而且不管我们怎么说，他都不为所动。”赫连笑着，抬头看向了帝宫的方向，“这可以证明一件事……”

帝宫之内，安柏早已离去。皇帝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张一张翻动着终端内储存的照片。

史莱姆的照片。

刚刚出生的只有指甲尖大小的史莱姆，后来长到了拳头大小的史莱姆，一点点终于长到了抱枕大小的史莱姆，一张张的全都是。皇帝先是神情冷淡地看着，越来心中便越是柔软，最终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淡的笑。

却就在这个笑容勾起的时候，皇帝猛地咳了起来，咳得浑身都在抽搐，咳得肺里出了血。他几乎快要窒息地抽搐着，一个人蜷缩在座椅之内，咬着牙命令自己独自忍过这一阵，指尖却发着抖碰到终端，拼了命从史莱姆的相册中退了出来。但他却没有再用这个终端叫来医师。

他知道，其实医师没有用。

帝宫之外，赫连笑着说出了剩下的话，“父皇就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