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苏点头,“我原也不知道,不过后来猜测到了。所以,我把写好的卷子藏了起来,另外写了一份。”她说着看向萧祁,示意他坐下,这才低声道:“我原本想随意写个调理的药方,然而左思右想,都觉得这样不妥。”
她的医术与这里的人都不同,若是像往年医考那般只是常见病症的话,她自然能够开出一张四平八稳的药方,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然而,皇上这样的死症,让她开一个四平八稳的方子,她却是开不出来的。
她怕一个不注意,就在那些太医院的御医眼中露出端倪,让人看出她是在藏巧。
若是那样,就真的是弄巧成拙,让人忌惮了。
倒不如什么都不写,来得巧妙。
不做,就不会留下破绽。她只要一口咬定没有把握,不敢轻易开方,谁又能够找出什么凭证证明她定然能给皇帝治病呢?只是,后续该怎么做呢?
只生硬地咬着不松口,也一样会让人看出端倪来。更何况,她如今面对的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一个做事下决断,只凭个人喜好就有无数人听令的人。
若是皇帝认为她能治,她就算是不能治也要能治。不然就是欺君,就是罪该万死。
她该怎么让皇帝觉得,她治不了呢?
“想什么呢?”萧祁见她半响不说话,只眉头紧皱就道:“担心?”
林紫苏点点头,低声道:“若是旁的病人也就罢了,我未过医考不能开方就能够给堵回去。纵然是苏大人,也看在你的情面上不与我为难。可是这人,怕是你也没办法吧?”
当今圣上啊。
萧祁坐过去,道:“我是没办法,不过,你有办法。”
“我?”林紫苏一愣,见萧祁看着自己点头,不由有些奇怪,“我若是有办法,也不会坐在这里发愁了。”
“难道,你对皇上的病症,没有办法?”
“我若是能治得好,就直接写在卷子上了,只当做不知道一样,反而是最好的。”偏偏她治不好。林紫苏叹了一口气,病能治,然而命却没办法治。
已经呈死脉,药石无解。
萧祁一愣,半响才道:“我以为你是慎重,这才……”
林紫苏的医术有多高,他心中也没底。如今听她亲口承认无法医治皇上,萧祁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还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林紫苏笑了笑。“若是旁人,怕还能推脱得过去,然而是我,就不可能。”
这话萧祁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若是旁的什么人,不会治也就罢了,毕竟连太医院的御医都没有办法。可是,林紫苏不同。林紫苏有一个父亲,曾经是御医,而且还被今上给下令砍了。
而且她还能断骨再续,她还让林壑起死回神。
若是她说不能治,只怕皇上是不会相信的。只会当她心中有怨怼之心,这才不愿意给他治病。若真如此,皇上一怒之下数不得林家就要横尸无数了。而要命的是,林紫苏还真治不了。就算她能够拖,拖上一年两年,三年之内皇上必死无疑。
这些两个人都想得清楚,萧祁虽然不知道林紫苏已经对皇上的寿数下了定论,却也知道能让她说治不了,甚至不敢敷衍的病症,怕是必死无疑了。
他想了许久,缓缓道:“还有多久?”
“最多三年,快则一年。”林紫苏实话实说,继而苦笑,“连我想要拖延都不行。”
治是死,不治也是死,这可真是一个难题啊!萧祁想了想又问道:“可有方子能够让陛下脉象显得是在好转?”
“纵然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子,顶多也就能够维持一年。一年之后,脉象必然打乱。”林紫苏早已经把能用的方子想了个清清楚楚,这会儿萧祁一问她就回答了,可见心中有数。
萧祁闻言却是缓缓点头,抬头看向林紫苏道:“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然而总归是有转机的。林姑娘,有一事我希望不管你能不能办到,都要尽力办到。”
他说的郑重,林紫苏也微微挺直了下身体,问道:“什么事情?”
“那张能够让陛下好转的方子,不能是你开出来的。你,懂吗?”萧祁放低了声音,缓缓开口。
林紫苏愣怔了半响,然后缓缓点头。这办法她怎么会没想到,果然是猜测出了对方的身份,她就乱了手脚吗?
用言语引导御医开出正确的方子,这样的事情她又不是没干过。前世,跟在“师父”身后,在关键时候这样的配合简直做过无数次。而这一次,她竟然没有想到,反而是让萧祁提醒才明白过来。
萧祁松了一口气,“之后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安排妥当的。林家也不用担心,我会稳着某些人,让他们不敢趁机添乱的。”林家六房,简老爷,甚至是柳家,乃至于立安城内的睿王、太子,这些都是不稳定因素。他既然说会稳着,那就绝对不会出意外。
林紫苏缓缓点头,低声道:“劳你费心了。”
萧祁一笑,道:“只要你无碍,就好。”
她抬头看过去,半响才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是谁向今上推荐了我?”
“是睿王。”萧祁道,林紫苏愣了下,笑了起来,“睿王殿下倒是对我颇为信任呢。”她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连太医院御医都没有办法的病症,他竟然推举我来给陛下看诊。”
“他不见得知道这点。”萧祁提醒,“陛下的病症肯定是太医院的机密,若是睿王知道陛下命不久矣,定然不会这般举荐你来医治。”他会先推翻太子,不然今上驾崩,他就再没有半点可能登上龙椅宝座。
“也许,太医院的御医们,也不知道呢?”林紫苏看过去,想起那一份她重新填写的脉案和病症辩证的内容,她若有所指地说:“若是这样,睿王举荐我就不是那么让人不解了。只有一点,我想不明白。若不是知道自己将死,御医们又束手无策,皇上怎么会病急乱投医,听信了睿王的举荐呢?”
萧祁听着她这般说,眉头紧皱,半响才开口:“除非……”刚开口,他又顿住看向林紫苏道:“皇上病症如何?你可有从这方面去查?例如,像苏大人那般?”
林紫苏一愣,脸微微红了下,这才掩唇咳嗽避开萧祁的目光道:“我问症之时,已经猜测他身份定然不同,因此这一点没问。不过,从脉象上来说的话……”
她说着飞快扫了一眼萧祁,点头,“有这个可能。”
实际上,皇帝的脉象既然已经呈死脉,那么身体上自然有所症状,而性、能力自然也属于率先减退的一种功能。依照他的脉象来看,纵然不是根本就站不起来,也是三分钟结束战斗的人。
“也许,这就是皇上千里迢迢赶来颍州的原由了。”
各种病症混杂,加上不举或者早泄,自然会让一个男人乱了心神。只是这样的话题实在是让人尴尬,林紫苏低声应了一下,半响才道:“多谢萧大人为我奔走。”
萧祁看了她一眼,道:“不过是……”
“绝非举手之劳。能够这般快探查出是睿王在皇上面前举荐了我,只怕萧大人也动用了不少人脉才是。”林紫苏打断了他习惯性的谦辞,深深看了一眼萧祁,勾起唇角笑着道:“莫不是萧大人以为我蠢,竟然想不到这些吗?”
她怎么会蠢呢!萧祁笑了笑,看着林紫苏道:“就算不是举手之劳,你也当明白,做这些事情我甘之如饴。”
一句话,让林紫苏心跳猛然加速了下,半响没有说话。萧祁笑了下,才道:“纵然如此,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若实在想要谢我,等回去了再送我些你酿的果酒,可好?”
“等回去了,大人要多少果酒有多少。”林紫苏笑了起来,萧祁见她这般也只能在心中无奈的叹息一声,暗暗提醒自己,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这事儿算是过去了,晚上一行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林域说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天一早就回去。萧祁和史军都算是公务在身,就不用送了。他们三个男人,身边带着的还有人,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林紫苏见他下定了决心,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意了。吃了晚饭就又拉着林域三人把蕲州城内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表明让他们回去真不是故意撇开他们,而是蕲州城那边也要稳住才行。
林域这才了然,看着比他还小上三四岁的堂妹,竟然对蕲州城内各方的形势了如指掌,更明白谁会趁机为难林家,连带着一些对策都想清楚了,顿时觉得自愧不如。
嘤嘤婴!妹妹太出色了,感觉自己是个傻子,肿么破!
林域、林墟、林垐三人这边被林紫苏深深的打击了一下,彻夜难眠。好不容易睡下了,还没多久鸡鸣天亮,该启程出发了。
林紫苏和萧祁亲自送了这三人出城,回程路上萧祁迟疑了几次,欲言又止。
“萧大人这是怎么了?”第三次见萧祁露出迟疑的神色,林紫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可是有什么事情为难?”
萧祁略微停了下脚步,然后又继续朝前走,示意林紫苏不要停,低声道:“先皇在时,我在外时曾经有一次遇上靖王,救过他。”
“这事儿我知道,后来靖王被送回立安城中,还是我父亲帮他医好了腿。”林紫苏不解,这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萧祁苦笑了下,“这事儿你知道,皇上也知道。我之所以会前往蕲州,紧邻边城之地,就是皇上心中芥蒂。蕲州这里,萧家没有多少根底,也算是把我放逐了。”
林紫苏点点头,这些事情她之前也有所猜测,只是不好直接问萧祁。如今听他说起来,倒是也不惊讶。萧祁见状毫不意外,继续往下说。
“皇上之所以没有下诏直接招你入京,而是南下来到颍州,还用这样的方式让你给他诊脉,心中自然是顾忌你父亲和你三叔之事。”他声音低沉,“如今,若是他知道我与你关系匪浅,只怕心中的猜疑会更重。今上……”他迟疑了一下,才道:“今上多疑,我们自当小心才是。”
林紫苏了然,“既然我已经在明处了,那么你最好在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