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言的嘴角动了动,并不看他,淡淡的说:“向城无可代替,谢过云战兄。”
有些人,初识尚可,深交便会觉得心机颇深,吉云战便是这种人。
吉云战望着姒华言冷峻的面容,自讨了个没趣,表情有些尴尬。
正在这时,一声清脆的童音响起,站在高案上的团儿脸上还挂着泪水,却忽然惊喜的望向大门口,喊了一声:
“娘亲——”
所有人都回过头去,华言越过吉云战的身子,看到门口站着的女人,一刹那的怔忪过后,波澜不惊的眼眸中霎时间翻涌起惊涛骇浪!
那女子一身白色襦纱裙子,裙底的轻纱随着她跨进门槛的动作而泛起涟漪,她瘦削的下颌,苍白的面容,深邃的眼窝,相貌出尘脱俗,一双被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美丽,她的头上梳着两个低鬟,镶着一根木头簪子,耳鬓戴着一朵白色纸花,小小一枚,沉得她越发清丽动人。
来俊臣的马车就停在门口,贴身侍卫阿发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后,警惕的望着这府上的每一个人。
九念的眼神空洞洞的,一进门便望见了向城的棺木,有了焦距,她望着那棺木前那写着向城名字的旌铭,旗幡每飘动一下,便像是在她的心上划上了一刀。
九念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步入灵堂,向左望见了一众打量的眼,向右望见了吉云战惊讶的眼,而正面迎上的,却是姒华言那双冰冷彻骨的双眸。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然而却依旧是面色如霜,庄重肃穆的,在向城的棺材前跪了下来。
手撑在地面上,头低低的俯下去。
第一叩,想念向城明朗的笑容,以及如同三春暖阳一般的待她...
第二叩,请向城宽恕她的罪孽...
第三拜...
九念抬起头来,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棺椁,心里默默的立下誓言:向城,你放心,我会代你照顾好阿芙。
她拜祭完毕,提着襦裙站起身来。
可她刚一转身,一只手掌便淬不及防的掴上了她的脸颊!
霎时间,左脸火辣辣的痛,仿佛有千万只蚂蚁慌张窜过。
九念捂着脸,瞠目望着去!只见阿芙站在她的面前,尽管她依旧看不到阿芙面纱下的表情,不过听她颤抖着的声音推测,阿芙定是恨极了她!
“曾九念,你还有脸来?你以为你做过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吗?”阿芙握着拳头,颤抖着哭泣着:“向城已经告诉我了!你这个凶手!”
九念放下手,低下头,对阿芙道:“阿芙,我并非故意,我答应了向城要好好照顾你...”
“啪——”话音未落,阿芙抬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次,打得是她的右脸颊。
“谁稀罕你照顾!假惺惺!”
“你不许打我娘亲!”团儿从高案上爬下来,跑过来抱住阿芙的腿。
九念此刻的心,就像是被烙铁贴上了一般,焦灼疼痛。
原来,阿芙都听说了,那华言也一定知道。
阿芙情绪有些激动,用力掰开团儿的小手,吼道:“她不是你娘亲!她是个坏女人!”
“阿芙。”一个清冷的声音制止住阿芙声音,是姒华言。
阿芙停下了动作。
姒华言立在堂上,望着这出闹剧,看九念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从不认识的人。
吉云战也站了出来,对阿芙说道:“怎么能动手打人呢,九念姑娘是华言兄的旧相识,来者皆是客嘛...”
他说罢,饶有兴趣的看向九念。
九念转过身来,双颊虽还带着淡红,目光却是泰然自若,她三步两步走到吉云战近前去,站定,然后冰冷的攫住他的眼睛,镇定道:
“将军切勿乱说,我与洛国公总未见过,何谈旧识?我倒是与吉将军您熟络得狠呢,将军忘了,咱们可是同乡。”
吉云战的表情变了变,向后退了一步,僵笑道:“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九念的喉咙里发出一串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她的眼神,竟让吉云战不寒而栗。
“吉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呢,看来往后我要多多拜访,好让您记得我这个老朋友。”
吉云战阴沉沉的望着她,别过头去。
呵,懦夫。
九念嘲讽的笑了笑,说罢,转身就要走。
阿发跟在她身后,也跟着往出走。
“站住。”是姒华言叫住了她。
九念没有回头,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化成了一座冰雕。
他听见姒华言的脚步声在靠近,每一步都走得好沉重。
他立在了她的身旁,九念甚至能够感受到背后他森冷的气场。
“你回去告诉来俊臣,向城一事,我姒华言绝不会善罢甘休。”
九念沉了沉,想哭,眼里却一滴泪都没有,眼角肿胀得发疼。
“好。”她沉着的应了一声,转回身,望着他。
她的目光在他的双眼处流连,仿若是即将要与赖以生存的清净之地生离,她抬手拔下了头上的木簪子。
她耳鬓的一朵白色丧花也随风落地,飘到了他的脚边...
她将那簪子递给他,喉咙间轻轻的发出一声细弱的低语,像是脱去了硬壳的蜗牛,柔软而小心。
“阿言,给。”
姒华言艰难的抬起手,喉结滚动一番,将那簪子接过,攥在手心,微微颤抖。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啪”的一声,那木簪便断成了两段,那尖锐的一端扎进了他的手心,刮破了皮肉,渗出血来。
九念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断了,原来太痛的时候,会变得麻木,反而让她笑了,嘴唇不住的哆嗦着。
姒华言明眸冷对,薄唇轻启:“曾九念,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
他想起她对来俊臣讨好的笑着射下那一箭时的样子,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
“你会后悔的。”
...
1旌铭:灵柩前书写死者姓名官衔的旗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