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是那个可以在田间地头疯跑着的狗蛋,而是名为影子的黑夜中的杀神。
一念至此,幻象自破,他怔怔的看着沾满了鲜血的双手,低头去看倒在血泊中的人。
“小六?”影子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原以为幻象中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蹲下身子,看着这个已然被他剁成肉泥的暗卫,心中一乱。他当然杀过不少的人,也杀过自己一同训练,一同吃饭睡觉的“兄弟。”
可他们是敌人,是奸细,是必须要铲除的人,而不是他并肩作战的兄弟。
他怎么可以杀了小六,还将他的尸首剁成了烂泥。
影子刚刚从幻象中走出的沉重的心脏,又一次陷入了悲恸中。
他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试图去触碰着小六浑身上下,唯一一块尚算完整的地方,他带着无限的哀伤和深深的愧疚。
远处的山林中,层层的机关终于在此时发动了,如同婴儿手臂粗细的弩箭,呼啸着,向着影子射去。
而他却浑然不知的抚摸着小六的脸庞,想要合上小六惊恐的张大的双眼,他死死的咬着嘴唇,抑制着他的哭泣声。
尖利的弩箭已经划破了影子的衣袖,就要刺进他的身体,看箭头上泛着的青绿色的光芒,显然是淬了剧毒的。
咣当一声,仿佛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悲伤中,无法自拔的影子,猛地拔地而起,握紧身侧长剑,反手一挥,砍落了当先的一支弩箭。
一时之间,林中长剑与弩箭的碰撞声不住的响起,影子不断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毫不犹豫的一支接着一支的劈落。
脚下依旧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山上一步接着一步的靠近,可每向前一步,每毁掉一支弩箭,他的心中越发的沉重。
没有人来救援,没有一个人,包括他的主子。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山下的暗卫已经尽数死于敌手,很有可能主子也落入了敌人的手中。
他还是迟了么?
是迟了多久,一刻钟,一个时辰,还是整整半个日夜?
他盯着眼前不断飞舞,用各种刁钻、古怪的角度攒射而来的“巨大”弩箭,这种本该是用于战场上的弩箭,却诡异的突破了边关层层关卡,出现在了这里。
出现在了这座本该荒无人烟的山上,其中蕴藏的含义不言而喻。
他想起怀中一直放着的烟火令,他应该示警,应该告知周围的属下速速前来救援。
可是,抛出烟火令需要的时间虽短,却也足够让这些几乎是没有片刻停歇的弩箭,将他射成一个马蜂窝。
退下山去,无声无息的离开,他活。
释放烟火令,冲上山顶,探清虚实,他必死无疑。
影子动了动嘴角,酸痛的右手顺势将一支弩箭劈成两半,落在地上散出的一缕青烟,好像在提醒他,眼前的危机。
他笑了笑,光亮的长剑反射出他的面容,那一抹坚毅而强悍的笑意,足以睥睨一切。
红色,橙色,白色,三种颜色的烟火一支接着一支的从他的袖中直射上天,他用这三支不同颜色的烟火,告诉后来的人,这里有着怎样的危险。
噗噗噗,无数支弩箭瞬间击穿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上,腿上,手臂上,甚至连头上也插了一支。
那支弩箭从他的左脸穿过,狠狠的透过右脸,将他钉死在地上,他落地的那一刹那,四面八方,数之不尽的弩箭终于戛然而止。
原来,只差这刹那的时光,只差这一闭眼一睁眼的瞬间,这些弩箭就会用尽。他本不必死的,至少不必死的这样的惨烈,这样的……丑陋。
他自嘲的笑着,嘴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血的沫子喷洒出来,溅在他面前的土地上。
他的浑身抽搐了两下,艰难的撕下了衣衫的一角,沾着自己的血水,在上面写写画画。
总会有人看见的,能让前来救援的人少受一点不必要的伤害,那也是好的,主子就能早一刻得到救援。
写完了,他连箭头都懒得割掉,就那样生生的拔出口中的弩箭,将那一角血色的布块钉在地上。
也不知一个任谁看了都是活不成的人,怎么还能做完这许多的事情。
影子最后看了一眼,天际蓝色的火焰,苦笑了一下,“兄弟,我真的尽力了,下去了,可不要怪我。”
他的手肘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的向前滚动,一个接着一个的机关,被地上这个不成人形的人触动,发出各种可怕的威力。
一团不知名的火焰中,影子蜷缩成一团,手臂挣扎着向前,口中不知说着什么,分明该是痛不欲生的,可看他的神情,却带着温柔,甜蜜的微笑。
或许他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又或许看到了曾经生死与共的兄弟,当然也有可能想起某一日,在街头巷尾,遇见的一位美丽动人的姑娘……
总之,他是笑着离开的,他尽力了,他不愧疚。
拼尽全力,付出一切,即使不成,亦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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