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知道点儿内情的张嬷嬷明白这是徐氏念旧情,也顾不得自个儿前儿夜里才贴了膏药治劳损的老腰,一俯身麻利的给徐氏打起轿帘,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进了屋。
一进屋,原本面无表情的徐氏突然变了脸。
抬手把炕桌上的摆设都扫到地上,徐氏沉着脸盯着屋子里垂头站着的丫头们半晌,状似漫不经心的伸出食指隔空挨个点了点。
“你们,你们所有人,是不是瞧见我出丑快活的很?还巴巴儿跑到二门去看?没亲眼瞧见失望的紧啊?”
一双吊梢凤眼怨毒的仿佛要喷出火来,徐氏说话的声调却十分轻快,甚至还带着丝儿亲热:“滚去院子里跪着,还有那些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有一个算一个,别脏了我的眼。”
徐氏话说的诛心,屋子里的丫头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可惜她们根本就没有求饶的机会,徐氏说完就直接面向里合衣躺下,连个眼角都没留给地上跪着的丫头们 。
徐氏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张嬷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心里默念一声佛,伸手就捂住了还想开口告饶的金杏的嘴,一个阴恻恻眼风递过去,其他人也都老实了。
金杏算是这些日子里丫头们当中最有脸面的了,她都这样了,剩下的也就息了心思,乖乖出去跪好。
不入等的小丫头子们原还听听热闹,没想到徐氏一句话把所有人都扫了进去,也只能跟在大丫头们身后跪着。
掐指一算,厚德堂里这一次还真是一个不少,除了徐氏自己和她的奶娘张嬷嬷,有一个算一个,黑压压跪了一院子。
连向来跟徐氏一条心的张嬷嬷看了都觉得有点不像样,可她忖度半天还是不敢开口劝徐氏一声,只能屈尊做起了小丫头子的活计,悄悄添了把凝神香在香炉里。
香味才散出来一点儿,徐氏就猛地坐起身,头上原就有些松的珠花都因为起身太急落在了炕上。
张嬷嬷骇的差点趴在地上,徐氏神色古怪的打量了香炉片刻却没有怪罪她,唇角还噙了抹笑:“我刚才似乎是魇着了,妈妈替我叫她们起来吧,每人赏两个月月例。”
那笑容做派,和煦的简直不像是徐氏本人。
以至于张嬷嬷一开始都没敢接话,偷眼看了徐氏几次,见她不像失了心智才挪了挪地方。
张嬷嬷正要出去传话,徐氏又含笑添了一句:“让董妈妈拿各色布匹绸缎的册子来,后日侯爷与我要去接大姑娘回府,咱们也该给大姑娘做几身新衣裳穿穿。”
一听是布料子的事儿张嬷嬷就来了精神,忙从炕边的抽屉里捧了四五本册子出来:“这事儿且不用问董家的,因要给二姑娘裁过节穿的衣裳,府里差不多的都在这儿了,咱们原已经挑了九样顶好的出来,都是今年的贡品,还是您说要再仔细看看才没拍板。”
提起女儿,徐氏下意识的摸了摸凸起的还不是很明显的肚子,面色不知怎的就淡了下来,过了足足一息才又带上笑影子:“即如此,就让她沾沾姐姐的光,她们姊妹俩都做九套新衣,到时候打扮的一模一样的也喜庆。”
徐氏可以说是张嬷嬷一手带大的,这一番话打死张嬷嬷她都不敢相信是出自徐氏之口,不免就愣住了,一时之间连个妥帖的回话都想不起来。
被张嬷嬷的反应逗的都忘了心底的那一股火气,徐氏自嘲的笑笑:“嬷嬷莫怕,就是他们母子都失心疯了,我也不会疯。既然我这诰命还是拖了大姑娘的福气,做人又怎么能忘本呢?”
张嬷嬷想了片刻才琢磨出徐氏话里的他们母子指的是老夫人和二老爷,惊的脸都白了,徐氏却跟没事儿人似的,还信手拿起把镜理了理双鬓。
这一照却照出了不对。
将镜子随意撇在一旁,徐氏拧着眉慢条斯理的比了比两手的指甲,语气蓦然凉了下来。
“拿指甲矬子来,我的指甲断了三根。还有,那九套衣裳,大姑娘的要有三套做的比二姑娘的厚,三套比二姑娘的薄些,都只差一点点即可,剩下三套厚薄一样。你是我的奶娘,办事儿莫要让人说了嘴。”
被这话绕的都有些糊涂了,张嬷嬷只能讷讷应声而已。徐氏瞧着嫌烦,便让她去打听下曾珉回来了没有。
其实曾珉回来的比徐氏还要早些,只不过他一直没回厚德堂而已。
徐氏发作丫头们的时候,曾珉正在与萧氏说清远侯陶家从祖籍领回来的男童陶子易。
“这么说,陶世子真的有心过继?”
萧氏皱头问道。京城虽然流言四起,御前还出了场闹剧,老练如萧氏却不肯轻信。
说穿了,陶家一日没给个明话,这事儿就做不得准。但是考虑到陶家跟自家的关系,考虑到福娘的以后,萧氏也不可能坐等陶家上门报信。
曾珉面上比萧氏还要严肃:“儿子说不好,约莫是五五之数。”
说着,曾珉瞟了眼左右,起身凑到萧氏身边压低了声音。
“不过恕儿子直言,那孩子的长相……日后恐怕寻常女子不及他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