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儿和漪儿怎么样了?”,静妃问。
“还是那样,砚儿不说,心里便有个结,对待漪儿,就总是若即若离的”
“砚儿会那般担心害怕也不难理解,漪儿虽通情达理,可毕竟这事不一样”
“可终究还是得说,不可能瞒一辈子,早些言明总归要更好些”
“砚儿也是个情深之人,可是心思过重,漪儿若接受便好,可倘若她接受不了,我担心砚儿她”,静妃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放在怡妃腰间的手不觉紧了些,“怡儿得好生看着砚儿,还有璇玑,她还未出嫁,定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才可”。
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无非是想增加怡妃的牵挂和负担,有了这些“负累”,便能好好活下去。
怡妃怎会不知静妃的心思,挪了一下自己的左手,与静妃被枕着的右手十指紧扣。
“我信漪儿,也信砚儿,还有璇玑,她们都已长大,未来的路该由她们自己去走,我不能总是护着她们”
静妃早就知晓,不管如何劝,总是劝不住的,她太了解怀里的人了,只是,还是不死心的,想要想尽一切办法留住她。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当中
只是彼此相拥着,安静地看着洒进来的月光,一如进宫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已经好久,好久没看过怡儿跳舞了”
静妃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某个地方传来,听来有些虚无缥缈的感觉。
“待明日,我再为你舞一曲”
“好”
“那快睡吧”
怡妃说完便闭上了眼睛,而静妃也随之阖上了双眸。
天色微亮,月光隐去。
床榻上相拥而卧的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早~”
“早~”
异口同声的问安,怡妃转过身子面对着静妃。
“昨夜睡得可好”
静妃伸出手轻轻抚上怡妃的脸颊,怡妃的脸上随即泛起柔柔的笑意,点点头。
“嗯”
“那便好”,静妃抬眼望着外面还有些暗的天色,“不过现下时辰尚早,再躺会儿,好不好?”。
怡妃直直地看着静妃黑亮的眼眸,“好”。
只是,彼此都没有再闭上眼,彼此深情相望,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纵然是昨夜一夜未眠,也不觉得累,因为不想错过对方眼中的自己。
约莫躺了半个时辰,两人才起身。
更衣、洗漱、梳头、描眉、点妆……
一切宛如从前,你未变,我未变,一切都还是原来的那个模样。
彼此在铜镜中相视一笑,在对方的脸上看到的都是平和、满足和快乐。
一起用过早膳后,又返身回了寝宫。
从最下面的柜中拿出一个包的很整齐的包袱,打开,一白一青两套裙衫,依然鲜艳如当初。虽不及身上的那般华贵,却能让两人皆为之心动。
四目相对,各自嫣然。
自打进宫后,彼此都再也没有穿过这一身,已经快要二十五年了。
今日,所有封存在记忆中的过往,都将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怡妃换上了那一身白色裙衫,而静妃换上了那套青色裙衫。
一起来到院中的空地,屏退左右后,便只剩下你我。
一切宛如当年
青衫点翠的你,指尖轻轻划过琴弦,
白衣蹁跹的我,足尖轻点长袖飞舞。
琴声呢喃,似你每夜在耳旁的轻轻细语。
眉眼轻抬,是你从不曾移开的温情双眸。
我们约定
这一世,只为你翩翩而舞。
这一生,琴弦只为你拨动。
我们许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此情此心,日月可鉴。
另一边
赫连端砚和桑清漪二人共乘一骑,正快马加鞭往宫中赶来。
不久前,怡妃派人到王府,让赫连端砚和桑清漪即刻进宫。
赫连端砚心感不安,二话未说,拉着桑清漪便上了马。
当走到怡景宫门口时,就只看到静妃的贴身丫鬟梅菊站在那儿。
“见过王爷、王妃,两位娘娘正在里面等王爷和王妃”
赫连端砚和桑清漪走进寝殿之时,就看到怡妃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纱幔之中躺着的静妃。
两人身上穿着的是赫连端砚和桑清漪从未见过的衣衫,虽不艳丽却显素雅。
“母妃”,赫连端砚轻唤了一声。
怡妃抬手放下了纱幔的一角,转身,看着两人轻轻一笑。
“你们来了”
赫连端砚透过纱幔往床榻上看了一眼,“母妃,静姨的身子可好了些?”。
怡妃点点头,“嗯,好多了,现下正睡着呢”。
赫连端砚试着想看出点什么,可怡妃的神色一如往常,却是什么也看不出。
“砚儿,你先出去”
赫连端砚有些惊讶和不解地看着怡妃,却见她看向了身旁的桑清漪。
“母妃有些话想跟漪儿说”
寝殿之中,就只剩下桑清漪、怡妃还有静妃。
“漪儿,坐吧”
桑清漪随即在床边的一个圆凳上坐了下来。
怡妃看着她,而后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漪儿,母妃就把砚儿交给你了”
“母妃”
桑清漪有些不太明白怡妃这话是何意。
怡妃先是往纱幔中看了一眼,而后又看着桑清漪道
“母妃不能让你静姨一个人走,所以,日后砚儿便托由漪儿你照顾了”
这一次,桑清漪终于听明白了怡妃话中之意,心中的震惊未平,却惊见怡妃嘴角流出的血。
“母妃!”,桑清漪蹭的站起身,“我去叫太医!”。
转身之际,却被怡妃紧紧地抓住了手腕。
“别去,漪儿”
“可是母妃,不可!”
桑清漪执意要去,怡妃却紧抓着不放。
“已经来不及了,漪儿,就让母妃把话讲完吧”
看着怡妃近乎恳求的眼神,桑清漪内心万般挣扎,终是选择了妥协,可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桑清漪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丝帕,替怡妃轻轻擦去嘴角的血渍。
“难为你了,漪儿”
桑清漪已然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摇头。
“母妃想跟你说说,我和你静姨的故事”
桑清漪看着怡妃点点头,而后就听见怡妃有些缥缈的声音,对当年娓娓道来。
“当年,母妃和你静姨在这金陵城中可谓是家喻户晓……”
不幸沾染风尘,却有幸得遇挚爱。
彼此相携相伴,一直走到了今日。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彼此却还是当初对方眼中的模样。
纵然天崩地裂,抑或命途轮转,都割不开彼此间的牵绊。
在这世间,唯有情可如此。
可这份情却又如此的不同……
桑清漪已然说不清心中是何感觉,震惊?感动?震撼?敬畏?还是向往?抑或是兼而有之。
脑中是乱的,心也是乱的,突然感觉有好多好多东西缠绕在一起,一时之间,理不出头绪。
“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好的,尤其是感情,是你的,它终归会是你的,我们要做的,便是倘然接受它”
桑清漪望着怡妃平和却坚定的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怡妃满意的笑了,“答应母妃,不管未来发生何事,漪儿都会陪在砚儿的身边”。
“好”
桑清漪出去了,赫连端砚进来了。
在彼此擦身而过的刹那,桑清漪心中的迷雾突然就散开了。
赫连端砚进去后没多久,桑清漪便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声音。
“母妃!!!”
延国237年春,怡妃、静妃一同殁于怡景宫。
遵怡妃和静妃遗言,丧礼从简,三日守孝,第四日便下葬。
葬礼那一日,天空突然飘起了大雪。
盖棺下葬后,赫连端砚在怡妃的塚前站了很久,赫连端乾也在静妃的坟前站了很久。
直到飘落的雪花遮住了两人的肩膀,二人才转身一同离去。
而在端王府中
桑清漪正站在廊下,久久地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
这几日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伤心、痛苦和难过,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地陪在一旁。
桑清漪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人的感受,感受到她的自责,感受到她的愧疚,感受到她的绝望,感受到她的痛……
一只手突然伸到了半空中,接住了纷飞的雪花。
“她会挺过来的,会好起来的”
桑清漪微微仰头,看着满天飞舞的雪白。
“是,她应该为母妃和静姨感到高兴,因为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分开她们了”
玉音微微侧头,看着桑清漪精致的侧脸。
“能听到王妃此言,想必怡妃和静妃娘娘都会很开心”
桑清漪转过头看着玉音,“是吗?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没有让母妃和静姨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她们会看到,也会听到”,玉音望着远方道。
沉默了一会儿,“玉音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不知王妃可有兴趣听”。
“玉音请说”
“很多年以前,在与我们相隔甚远的一个地方,有个刚出生的孩子不幸被遗弃……六年之后,这个孩子被一户人家收养,并给她取名‘南萧’,那户人家还有个女儿,名叫‘南浠’……”
乾王府中
赫连端砚正和赫连端乾一起饮酒。
两人几乎无话,赫连端砚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到了后来便直接拿了酒坛喝。
赫连端乾知赫连端砚心中难过,本没打算拦着,可眼看着她就像疯了似的灌。
“砚儿,别喝了”
“喝,五哥,你跟我一起”
赫连端砚醉眼朦胧的看着赫连端乾,把手中的酒坛递给他。
赫连端乾欲要拿过酒坛,却发现赫连端砚紧抓着不放。
“五哥要喝拿你自己的”
“快别喝了,砚儿,五哥送你回去吧”
“不,我还没喝够呢”,赫连端砚两眼瞪得圆溜溜的看着赫连端乾,“五哥难道不伤心,不难过吗?母妃走了,静姨也走了,她们为何就不要我们了呢,我好难过,五哥难过不?嗯?”。
“五哥也伤心,也难过,但不能这么喝”
赫连端乾话刚出口,赫连端砚却突然笑了,那笑声听在耳中格外的刺耳。
“呵呵……呵呵……”
“砚儿,十一”
“呵呵……五哥也会伤心,也会难过”
赫连端砚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赫连端乾,而后眼神突然一变,直接把赫连端乾推到了大厅的柱子上。
“五哥倒是说说,你伤心什么!又在难过些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十一弟!”
“啪”的一声,赫连端砚把左手拿着的酒坛砸在了地上,抓着赫连端乾胸口衣襟的右手又更加用力了一些!
“你倒是说啊!为何,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赫连端乾欲扯开赫连端砚的右手,却被赫连端砚一掌甩开了。
“我问你为什么!”
发红的双眼,狰狞的面孔,还有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赫连端乾从未看到过的。
赫连端乾看着眼前近乎发狂的赫连端砚,用一种陌生的近乎憎恨的眼神盯着他,那一刻,赫连端乾感觉那颗一直深藏的心瞬间就被撕了个粉碎。
“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她爱上了你的母妃!她若不爱上你母妃,我便不会,不会对你……”
子时三刻
赫连端砚才摇摇晃晃地回到端王府,满身酒气不说,孝服上还沾着泥水,肩上也落了不少的积雪。
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回了后院,彼时,云砚轩和悦璃苑都还亮着灯火,可却只有云砚轩的房门打开了,桑清漪从里面走了出来。
赫连端砚只看了她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的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嘭的一下,踹开了隔壁琴韵阁的房门,进去了,连房门也未关。
桑清漪走到门口,一抬眼,便看到正低着头坐在桌旁的赫连端砚。
抬脚刚欲进门,却突然听见嘭地一声响,赫连端砚蹭的一下站起身。
“来啊,给我拿酒来”
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何动静,赫连端砚随即不耐的转过身。
“王妃怎么在这儿”
桑清漪刚欲说话,却突然被赫连端砚眼角滑下的泪给震住了。
赫连端砚许是从桑清漪的反应中看出了什么,抬手胡乱的抹了一把脸。
“怎么,是来看本王的笑”
话字还来不及出口,桑清漪已经走过来抱住了赫连端砚。
在抱住赫连端砚腰身的刹那,桑清漪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颤抖,而后迅速变成了僵硬。
“母妃和静姨走了,但你还有我”
赫连端砚机械的低头,看着桑清漪离开她的怀抱,而后抬头看着她。
“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你是作为男子汉的端王,还是非大丈夫的赫连端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