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好从楼上下来了梁二娘,陆全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齐氏下来了呢,心里一阵狂喜,谁知道却是见到了隔壁豆腐作坊的梁二娘,这让他愣住了,随即开口问齐氏在哪里。
之后见到齐氏躲在梁二娘身后,连个面都不露,他也不好当着梁二娘的面送她珠花了,便把袖子一垂,遮住了手里拿着的妆匣,接着假装问齐氏顺娘在那里,自己是过来找她的。
齐氏在梁二娘身后弱弱地说顺娘去了隔壁谢家帮忙做年饭。
陆全哦了一声,不舍地看了她的裙角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梁二娘搬来之后,对于陆全纠|缠齐氏的事情也多有耳闻,而且她眼尖,还看到了陆全手里拿着的那妆匣,就也知道了传言不假,陆二郎的确是对齐氏有意思。看他手里刚才拿着的妆匣,必然是买的绢花首饰之类的,拿来送给齐氏吧。
对于齐氏对陆全的态度,她也很好奇,想知道齐氏到底是怎么想的。
于是等到陆全走了之后,她才转身看向齐氏道:“陆二郎已经走了,没事了。对了,我瞧你的样子仿佛挺怕他,依我说那陆二郎看起来倒是对你痴心一片呢,适才他怕不是来找你叔叔的,而是来找你的,你……你躲着他做甚么呢?”
齐氏两只手绞着,低声道:“奴家不喜他,奴家这辈子都要呆在喜家,养大两个孩儿。”
原来她是要为喜大郎守寡一辈子,这话梁二娘从来就没有听齐氏说过,尽管两人也经常在一起闲聊。
梁二娘明白了齐氏的心意后,想说她也是太死心眼子了,她还这么年轻,翻了年才二十,又何必要为一个男人守寡一辈子呢。但话到嘴边,她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外面的人看来,她梁二娘不也是死了丈夫的守寡的女人吗,她还劝人家齐氏不要守着,那齐氏反问她,她又该怎么回答呢?
难道要告诉她,自己的女儿是假的,自己所谓的守寡也是假的。
她是五年前穿来的一个只喜欢女子的女人,秀儿不过是她收养的孩子,她靠着穿前家里做豆腐的手艺,养活了守寡的娘亲还有幼弟。他们全都知道她不喜欢男人,这辈子都不会跟任何男人成亲,在她的强势之下,她娘也让步了,让她收养了一个秀儿,接着举家搬离了原来的居处,来到了杨柳镇安家。
到了杨柳镇之后,她惊喜地发现隔壁喜家的守寡的妇人齐氏是她一眼就喜欢上的那种女人。
齐氏温婉秀丽,符合她的审美,让她心动,所以她慢慢地接近齐氏,通过接触齐氏,她觉得自己更喜欢齐氏了。然而齐氏在她的心中到底是个直人,她也不敢轻易向齐氏表露出自己对她的喜欢。
今日可算是跟齐氏最近距离接触的一次,她的侧脸几乎都贴在齐氏脸上了,嗅着齐氏发肤发出的那独特的茉莉香味儿,梁二娘简直心醉得不行。齐氏稍微打扮一下,那种温婉的美更是要成倍增长,梁二娘着迷不已。
这样好的机会,她当然不愿意浪费,所以就故意说出了那一句听起来挺暧|昧的话,想看齐氏的反应。
最后,她发现齐氏有所发觉,大概也知道了自己那句话里面有超过一般朋友的意思,故而躲避开自己,然而还是因为有所触动而耳根发红。齐氏看了,心里欢喜,认为既然齐氏对自己说的话有所触动并且还有点儿害羞,那么这位直人完全有被掰弯的潜质,发现了这个,她觉得可算是今年最大的收获了。接下来,她就可以采取一些行动来俘获齐氏的芳心了。
正喜滋滋地想着这个呢,下楼来不想却见到了来送礼物给齐氏的陆全,发现了陆全算是自己的一个有力的竞争者。过后,她就问齐氏是怎么看待陆全这个追求者的,齐氏告诉她,自己根本不喜欢陆全,她要留在喜家守寡,带大两个孩子,而且,看她说话的语气,透着一股子坚定。
好吧,这个消息尽管说不上好,但也好过齐氏对陆全动心,被陆全追到手。
“人各有志,既然你决意为夫守寡,就不睬那陆二郎就是。”
“嗯。”
“我送你过去谢家罢,今日是年三十,好好过,明日我上你家里来拜年。”
“好。”
梁二娘便陪着齐氏一起出来,齐氏锁了门,两人一起去了谢家,齐氏找到婆婆,把慧儿抱过来,在婆婆身边坐下,听几个妇人家长里短的闲聊。梁二娘站了一会儿,也就告辞而去了,她说她也要回家去做年饭了呢。
陆全跟他爹还有兄长,以及谢乙坐在一起喝茶,假装不往女客那一桌看,然而忍不住有时候还要用眼角余光去瞄齐氏。
看到齐氏今天插戴了头花,稍做打扮的样子,一颗心早就晃晃悠悠,魂不守舍了。
他暗叹自己的运气不好,好不容易瞅着一个可以和齐氏单独说话,并送珠花给她的机会,却被那豆腐作坊的梁二娘给破坏了。看来,只有今晚去喜家跟喜二郎喝酒才能有机会了,他决定到时候多灌喜二郎一些酒,等到他醉了,他就有机会去找到齐氏单独跟她说话,并送他东西了。如此一想,他就抱怨天怎么还不黑,这谢家的年夜饭怎么还不早点儿开始。
偷瞄了齐氏一会儿,陆全就起身去厨房催饭了,让顺娘跟谢二娘速度快些,她饿了。这话招了谢二娘一顿冷嘲热讽,说外面多少果子点心不够他吃的,偏到厨房里面来催,可见是故意挑刺儿。她问自己跟顺娘到底哪里得罪他了,在年三十这一天到她们跟前来找不痛快。
陆全给谢二娘说得没脾气,只是可怜顺娘竟然跟这样的女子一起如胶似漆的,这种母夜叉娶回去,以后有得她受。
“二哥啊,你好自为之吧。”他走到顺娘身边拍了拍她肩膀道,“我是真饿了,没有别的意思,你可不要跟谢二娘一般见识啊。”
在谢二娘再次发飙之前,他跑了出去,又溜到后院,看到可成和谢三郎在那里放爆竹和烟花,就也掺和进去,跟两个小孩儿一起放起来。
顺娘施展出自己全部的厨艺,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两个时辰,在天黑吃饭的饭点儿来临时,终于把这一顿年夜饭做出来了,至于上菜她就不管了,谢二娘帮着她把围腰取下来,让她出去歇着喝几口茶,厨房里的活儿都别沾手了,接下来该是她跟她姐和她娘的事情了。
说完,硬是把她给推出了厨房。
顺娘就去男子们坐的那一桌坐下来,旁边是陆展和陆全两兄弟。
才一坐下,陆展就向她竖起了大拇指,说她能干,以后谁家小娘子嫁了她可要享福了,家里家外的一把手。
陆全在一旁撇嘴,说顺娘傻呀,干这么多,以后成亲了有得她累的,不过,他也能够理解今日顺娘为何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讨好未来的岳父和岳母而已。
陆老夫子听了,又开始训他,说他要是能够学到顺娘的十分之一的勤快,也不会到这个年纪这镇子上也没有小娘子看上他,愿意嫁他了。
这话一开了头,陆老夫子就收不住了,又数落了一番陆全不务正业乱花钱四处游荡等等浪荡子行径,把个陆全说得抬不起头。一直到桌上的酒菜上齐了,谢乙拉住他划拳吃酒,他才停了下来,不再念叨儿子。
陆全这才松了口气,拉着顺娘喝起酒,吃起菜来。
为了让顺娘喝醉,陆全是左一杯右一杯地跟顺娘干杯,一顿饭吃下来,顺娘因为比往日喝得多,就真得有些醉了,话都说不清了。陆全呢,因为常在外吃酒,比顺娘的酒量大,他倒没有什么事儿。
顺娘一醉酒,谢二娘瞧见了就心疼了,暗怪这个陆全不安好心,硬让顺娘喝醉。
谢家的年夜饭一直吃到晚上戊时,酒桌上只剩下谢乙和陆老夫子还在喝,其他人都散了,或是回去歇着,又或者去干自己喜欢的事情,找人唠嗑,去燃放烟花爆竹等等。
陆全一直跟顺娘在一起,就算谢二娘过来把他好一阵骂,说他不安好心,硬要灌醉顺娘,他都没有离开。
他对顺娘说,前几天顺娘可答应了他,要一起喝酒守岁的,这还没完,一会儿回了喜家去还得喝。
顺娘晓得陆全打什么主意,就说自己今天喝多了不想再多喝,再喝,醉狠了,明日起来要头疼,这个酒留着以后再喝。
“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今日得一醉方休!”陆全当然不答应。
“我……我晓得你是想见我嫂嫂是不是?这样,你跟我去我家,我让我嫂嫂见你……你有什么话就明明白白跟她说好了。”顺娘让谢二娘先走开一下,她接着醉醺醺对陆全道。
陆全被顺娘看穿了也没不好意思,而是爽快承认,自己的确是这么想的。
顺娘:“那你跟我走,去我家。”
谢二娘见顺娘要走,就跑过来扶着她,顺娘说自己还能走,她先回去躺一躺歇一歇,一会儿晚上放迎接新年的爆竹时,她再来找谢二娘。
“好,那我等着你。”谢二娘答应了,她也不好过分粘着顺娘,毕竟在外人的眼里,她们还没成亲呢,甚至都还没有定亲,不好过分亲近。
把顺娘送到谢家门口,她又叮嘱了顺娘几句话,才回去帮着她娘和大姐收捡碗筷……
顺娘回了家,陆全跟着走进去,发现刘氏和齐氏都在,除了两个孩子不在,原来可成还在谢家那边跟谢三郎一起燃放烟花和爆竹,而慧儿人小撑不住睡着了,齐氏才把她报上|床去,给她脱了衣裳下来陪着婆婆坐着。
见到顺娘带着陆全进了家门儿,齐氏就想回避,却被顺娘叫住了,她直接对齐氏说,陆全有话想对她说,接着过去拉起来老娘,让她跟自己一起去厨房烧茶待客。
刘氏张张口,到底没说出来什么,只得站起来,跟顺娘一起去后面院子里的厨房。
一进厨房,她就问顺娘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改主意了,以前不是说不把齐氏配给陆全么,现如今又怎么把他们往一块儿凑呢。
顺娘道:“你不让陆全见嫂子,他总惦记着,让他见了也说了话,我这做他结拜兄弟的人便也算仁至义尽了。”
刘氏:“原来是这个意思,也好,咱们就做回好人算了。”
母女两个接着就在厨房里烧水煮茶,堂屋里陆全从袖袋里面掏出了那个妆匣,上前一步放在齐氏跟前的桌子上,然后又退回一步,温声说:“这是我在城里给你买的,现如今城里的富户们的娘子爱戴的珠花,你收下罢。”
齐氏垂眸,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低声说:“奴家不要,你拿回去罢。”
这样拒绝的话,陆全早就想到过,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沮丧,而是继续说:“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给个妇人买过一针一线,连我娘我都没买过,可我就是想给你买。这匣子里头的珠花价值二十贯,是我这半年在汴梁城里踢蹴鞠,奉承贵人们得的赏,一些被我花了,就剩下这些,我就拿去买了这匣子的珠花来……我晓得你瞧不上我,嫌弃我是个浪荡子,怕随了我,以后日子过得不安稳。可我陆全敢对天发誓,若是你跟了我,我绝不碰外头那些女子一个指头,连瞧都不瞧她们一眼。还有就是我晓得如今我啥都没有,无权无钱,配不上你,给不了你富贵荣华。不过,若是你肯等这我几年,以后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来娶你,你信我好么?”
许是这一番话随便谁一听,都能听出是发自肺腑,齐氏略微有些感动,不由得抬眼看了看桌上灯下的那个巴掌大的黑漆描金的妆匣,又顺便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灼灼望着自己的陆全。
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说:“你拿回去罢,我说过,我要呆在喜家一辈子的,我谁都不嫁。”
陆全立即说:“你嫁不嫁不要紧,我送你这匣子珠花还望你收下,你若不要,我立时就拿去烧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了桌下的那火盆,眼中露出决绝,看得出来,他不是说着玩的。
齐氏犹豫了,然而她还是觉得收了陆全如此贵重的珠花,就好像是答应了他什么一样,而她呢,想都没有想过要跟陆全在一起,不管他把话说得多么动听。对于因为拒绝陆全,而给对方造成伤害,她也不想的。至于陆全说的那什么荣华富贵和风光无限,她也压根儿没想过,她这一辈子最觉得幸福的时候,就是早起看到顺娘那张英气的脸,晚上睡前还能过去给她掖被子,摸一摸她的头,叮嘱她几句,愿她有个好觉,已经够了。
最终,她还是对陆全说:“陆二郎,你拿回去罢,别糟蹋了,给你娘或者你嫂子……”
陆全再也装不下去平静了,他红了眼圈儿,上前一步,一伸手从桌上抓起那妆匣,再将妆匣打开来,当着齐氏的面抓出里头精美的珠花来,全部扔进了火盆中。
火盆中的火一下子就将那几朵在灯下熠熠发光的珠花给烧得漆黑,齐氏见状,一下子站了起来,看向陆全叹气道:“你又何必?”
陆全道:“我愿意,你糟蹋我的心,我就糟蹋这些东西。”
齐氏:“我不值得你这样……”
陆全猛然抬起头来,朝着齐氏一字一句道:“我说值得就值得,你记着,这一世我非你不娶,只要我活着一日,你也别想跟别人,否则,咱们大家都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