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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1(三)万绿丛中一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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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纵有点不好意思:“我想啊,我是老兵啊,不能丢人啊,其实在朱雀军里,我算不上老兵,当时打仗,没想到这一层。”

“别不好意思,你就是朱雀老兵。”楚剑功心中一动,“骨干啦,不就是这么冒出来的么。”他传令乐楚名,把全军都叫住了。朱雀军大致围成个圈子。

楚剑功拉着李云纵,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大声说:“我叫住大家,就是问大家一件事,今天我们打了大胜仗,抓了近千洋人啦。”其实意大利雇佣兵不过六百来人,但楚剑功含糊其辞:“大家说,首功是谁啊?”

是谁啊,是谁啊。有人说:“是钧座指挥有方。”有人说,“杰肯教头、”

有人到李云纵就站在楚剑功身边,见机得快,在下面叫:“李云纵。”

“对了,就是李云纵。他为什么能立头功呢?”

“他第一个往上冲。”“他是好汉子。”各种各样的回答。

楚剑功往下压了压手,说:“都对,也都不对,你们有没有听见李云纵喊了什么?”

“朱雀老兵,跟我上。”

“说得好,说的对。李云纵第一个往上冲,是条汉子,因为他是朱雀老兵,他认为朱雀老兵就该冲在前面。我们朱雀军,参加过浙东、虎门大捷的老兵有多少?”

他这么一问,下面都沉默了。

“我告诉你们,包括和关军门一起守过虎门的水师,一共有两千多人,这两千人都是老兵,都应该以老兵的身份督促自己,冲在前面。李云纵往上冲以后,我见了,还有十几个人跟着往上冲,都是老兵,这十几个人,我也要提出表扬。记功。但现在,我要马上奖赏李云纵。”

李云纵脸憋得通红。

“李云纵。”

“到!”

“你本来是第七连的,我就认命你为第七连千总,你原来的千总,做把总。”

“这样不好吧。”李云纵慌张的连连挥手

“没什么不好的,你立了功。”

李云纵还没明白楚剑功说的立功是什么意思,以为仅仅指他第一个冲锋。慌慌张张想说什么,楚剑功摆摆手,拦住了他,接着对朱雀军宣布:“我们这里的朱雀老兵,占一半以上,我希望每一个老兵,都能像李云纵一样,冲在前面,体现自己作为老兵的价值。朱雀老兵,不仅是说入伍早,更是一个光荣的称号,是自浙东、虎门以来,朱雀军勇战不败的代称。”

楚剑功顿了一顿,接着说:“对于新兵,也一样,只要他在战场上里了功,就具有了‘朱雀老兵’的资格。今天,我提拔李云纵做千总,不是临时的,我们要形成一种制度,朱雀老兵永远冲在前面,也永远优先受到提拔和奖励。具体的条例,我们很快就制定出来。总之,朱雀老兵将是我们战斗力的源泉。”

后面的士兵没有听得太清楚,便向前面的打听,而前面的对楚剑功的话囫囵吞枣,也半懂不懂的向后面的解释,一时间,满场都是嗡嗡嗡的声音。

楚剑功等了一会儿,拿出手枪,对天打了一枪,伸出左手下压,示意全场安静下来。

“每一个朱雀老兵,都要以身作则,都要学会吼出一句话——‘跟我上’!大家跟着我喊,跟我上。”

“跟……跟……我上”全场参差不齐的应和着。

“你们是娘们吗?大声喊,‘跟我上’!来呀,千总、把总、目长都到前面来。”

“一起喊,跟我上!”

“跟我上!”

5月6日(六)科尔沁的突击

“今天,我带着我的团,一千名锡克人,来到扬子江的北面,和其他的三个团一起迎击大约五万名鞑靼军队。”英印军锡克第24团的团长特里上校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鞑靼人的军队大约有三万到三万五千名正规军,包括骑兵和步兵,他们全部盘踞在美丽的扬子江沿岸的丘陵地带和我们对峙,五月的扬子江平原郁郁葱葱,灌木丛和小树林很方便的将那些鞑靼人遮蔽住了,而我们暴露在沙滩上,我想,如果不是近千门舰炮排列在我们身后,我们很可能会被鞑靼人冲下江去,就像我后来学会的那句中文说的一样,到江里去喂王八。”

“当我们刚刚摆开队列的时候,有一百多名鞑靼人的骑兵骚扰着我们,这些骑兵总的来说是尽忠职守的,除了装备过于落后外,没有太多的破绽。”

“我们的骑兵立即在前面展开,保护我们的炮兵阵地,在付出了轻微的伤亡之后,就将这些骚扰者驱逐出了战场。”

“到了下午一点钟的时候,璞鼎查海军少将将我们四个团长召集起来,开了一个会,我们一致同意,让我的锡克人担任最艰巨的正面防守任务,而其他的三个团则养精蓄锐。这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了。毕竟,相对于马德拉斯人来说,锡克人比较便宜。而廓尔喀人则非常忠诚,不能随便消耗。”

“谢林汉姆上校的马德拉斯第二团在我的左方,费迪兰德的马德拉斯第六团在我的右方,坎贝尔那个傻缺则带着他忠诚的廓尔喀人在后面呆着,作为预备队。”

“鞑靼人开始了猛烈的攻击,他们的骑兵从我们的右侧到我们的左侧都聚成了一片。我后来才知道,这次攻击我们的不是作为这个古老王朝统治民族的鞑靼人,而是他们在蒙古草原上的近亲。据说是由一位二等亲王(郡王)带领。他们蜂拥而来,步兵则在大树和灌木丛的掩护下隐藏起来,用大炮、火绳枪和一种两人操作的霰弹小炮向我们射击。我敢打赌,那大炮从体积上,一定是发射六十四磅以上的炮弹。”

“鞑靼骑兵立即开始行动,而且很坚决的冲到离我们的骑兵只有五十码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才遭到密集火力恶狙击,许多人和马都被打死。但鞑靼骑兵的冲击非常的猛烈,无数使用长矛和弓箭武装起来的骑兵,嗷嗷的嚎叫着向我们冲来,人们可以想象在非洲丛林中遇到食人族的那种心情,那就是我的感觉。我们的两个线膛枪连散了出去,用轻巧而准确的射击狙击他们。”

“鞑靼骑兵的人数每时每刻都在不断的增加,如同无数食人妖从黑暗森林里冒出来。不久,我们整个战线都被这团黑云笼罩了,我们整个战线都遭到了迂回和包抄,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这些骑兵已经隔断了我们同身后的舰队之间的联系,不然,我怎么听不到舰队的炮声呢?”

“强大的舰炮是我们的倚仗,舰炮的射击在敌人骑兵中引起了巨大的混乱,迫使他们向后逃跑,然而敌人却又很快卷土重来,并且发出野蛮的喊声,这一次,敌人的骑兵遭到了霰弹的痛击。”

“这时候,左翼的谢林汉姆上校和右翼的费迪兰德上校开始行动,他们往两边展开,同时向前攻击。这样的进攻精神是很好的,但我要说,他们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他们将中间的我们孤立了起来。”

“鞑靼骑兵试图从右翼迂回,他们的大炮也从正面向我们轰击,我想,他们一定没有受过正规的炮兵训练,炮弹的弹道非常低,几乎是对着我们射来,这样由于地心引力的原因,炮弹很快就打在地面上,而没有伤到我们。感谢上帝,我们是在和一群未开化的人交战。”

“有一个时候,这一大片骑兵眼马上就要冲到跟前,锡克人显示出了一些慌乱。我们全体白人军官已经执剑在手,这样英勇的,高贵的行为让锡克人泪流满面,他们也重新坚定的战斗下去。”

“鞑靼骑兵的迂回将他们的侧翼完全暴露给我们,不要忘记,他们是在距离我们五十码的地方迂回的,这样自然遭到了我们的步枪攒射。我们的射击火力密集而且准确,他们伤亡众多,开始犹豫不决。他们最初冲向右方,然后在射手的猛烈火力下转向左方。我们团安置在阵地前方的十二磅炮开始对鞑靼骑兵和炮兵展开了如此有力而准确的反击,这就迫使成群的骑兵和面对着我们的藏身在丛林中的步兵都朝后退却。”

“我下令全团都向前突击,以便利用炮兵在鞑靼人中引起的混乱,因为那时他们在无秩序的后退。我们的团属炮兵把他们都赶到一侧,就像在扫地的时候把灰尘聚拢成一堆,然后,在舰炮的掩护下,我们团直接向这群溃败的骑兵扑了上去,我们已经会认识鞑靼人的一些旗帜,知道这只部队的指挥是一位二等亲王(郡王),我们决定俘虏他。”

“那些鞑靼骑兵在舰炮的轰击下已经不知所措了,我们用刺刀逼上去,迫使他们投降。我们打死了很多前来救援的鞑靼皇帝的旗兵。但遗憾的是,那位二等亲王逃跑了。”

“这时候,我认为我们团已经完成了任务,但是,在远处那一片一片的号衣提醒了我们,还有三万敌人在那里呢,而且,从望远镜里,鞑靼人似乎把希望寄托在他们那些具有古典风格的大口径青铜炮上。我下令继续进攻。”

“谢林汉姆上校带着马德拉斯人进攻左边的一个村庄,而费迪兰德上校带领另一个马德拉斯团进攻右边的村庄。而我们在中间。如果用一句简洁明了的话来描述我们现在的状态,那就是——我们脱节了。我的这个锡克团直接面对着三万敌人的围攻。而坎贝尔那个傻缺和他忠诚的廓尔喀团还在沙滩上戏。”

5月6日(七)烟雨

甘陕绿营的马甲们所犯下的错误是毁灭性的,毁灭了他们自己,也让奕山丧失了最重要的突击力量。而且,有一小队英军在消除了马甲的威胁之后,登上了侧翼的跑马山,而得以俯瞰整个战场。

“哎呀呀,蠢货。”奕山气得大叫,他下令将排得严严实实的队形往两侧分开,中间留出一条道路,让马甲撤退。不到两千骑的残存马甲从缝隙中鱼贯而出,到后方去整队。他们垂头丧气,人人带伤,所到之处,绿营步兵的士气也低落下来。

千余清兵倒在两军阵前,不少伤兵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号。奕山闭上眼睛,假装不到这一切,心里默默的念叨:“镇定、镇定,我可是有四万大军哪”

这时候,天上开始下起雨来,五月,正值梅雨季节,雨点不大,却很密集,宛如在天地间笼着一团烟雾,所谓烟雨蒙蒙。奕山睁大了眼睛,对面的英军仿佛消失了一半,失去了踪迹。但奕山知道,他们就在那里,就在对面,英夷那黑洞洞的炮口,彷佛随时都可能冒出来一般

透过烟雨的雾幕隐隐可以见一长线的骑兵横越着大路展开,左端消逝在雾中,已不可见。想不到英夷还带了这么多骑兵。奕山想想非常的懊恼。

“呸,那个蠢材!”他心里向着指挥马甲的提督,“若不是他把马甲耗了个精光,便可乘机和这英夷的骑兵斗上一斗。我大清骑射无敌,正好教训教训这些英夷。”

这些英夷的骑兵对奕山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他们在阵前,组成了一层骑兵幕,奕山组织了几次绿营兵的试探攻击,都被这些骑兵隔了回来,而在这些骑兵之后,英军步兵的行动,奕山却完全无法判断。

雨越来越大了,那些英国骑兵突然调转马头,向后退去,远方传来沙沙沙沙的脚步声,一排刺刀的丛林从烟雨中慢慢冒了出来。整个英军的战线,从跑马山到金家湾,得那样清楚,每一把刺刀后面,肯定有一个英军

巴加已经登上了跑马山,他从那里可以望见清兵军的全部部署,甘陕绿营大致以营头为单位,乱哄哄的挤在一起。清兵的建制,远远落后于时代。每个营头便是一个完整的作战单位,而他们和其他的营头之间,并没有隶属关系。所以,一个参将,休想指挥旁边的都司配合自己。奕山手下的数名提督,每个人除了自己的提标,还要指挥超过十个以上的营头。而现在的通讯手段,只有旗、号、鼓。虽然清兵有四万人,但一直整齐精干的小部队完全可能将他们全部打垮。

“将军,维杜卡上校让我来请求命令。”

“他想做什么。”彷佛特意模仿布伦海姆会战中的马尔博罗公爵,巴加小心的剃着一根英国熏肠,漫不经心的问。

“维杜卡上校要带领他的毛利人出击,打垮那些黄猴子,他说,只要一个冲锋就够了。”

“我知道,只要一个冲锋就够了。但是,消灭清国主力的光荣,不能由毛利人拿去。好了,你回去告诉维杜卡,让他做好出击准备,排出进攻纵队,等待命令。我会让兰帕德和哈格里夫斯先上。”

命令很快传下去了,英军开始变阵,而奕山由于没有掌握制高点,便完全不知道面前的英军变成了一个“t”字,兰帕德和哈格里夫斯将纵队变成横队,形成三行,每行00人的打击面,而在他们的身后,是维杜卡的冲击纵队。

英军开始吹起他们的小号,曲调悠长,然后,左翼开始响起苏格兰风笛,右翼是鼓声。两千四百名英军一下子把步枪斜举,踏着整齐的步伐,如同三排波浪一样,向着清兵压迫而来。

也许是梅雨打湿了衣服,奕山觉得身上阵阵发冷,他虽然身处四万大军之中,却感到对面的英军是宠着她一个人来的,那些闪亮的刺刀刀尖,仿佛直接指着他的喉咙,让他喉咙发干,想喊却喊不出来。

奕山觉得背心里凉飕飕的,英军整齐的步伐压迫着他,让他透不过气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上啊,都给老爷上啊。”

靖逆将军的大旗举了起来,向前倾斜,这是总攻的信号。提督们到这旗,便四下差人传下号令,各营头的统带们,从参将到守备得到号令,便把鞭子举起来,象赶牲口一样,驱动着自己麾下的清兵,向前涌去。如果两千四百名横阵前进的英军是汹涌的波涛,那迎面而上的清军便像缓缓滞流的泥浆,两者相对而进。

英军突然立定,举枪,鼓声和风笛声都停了下来,战场上,突然显得很静。不,战场上很嘈杂。清兵仍旧喧嚣着,叫骂着,往前涌动。但清兵的喧嚣声仿佛被这沉寂压住,包裹住,像是落入水中的人,无论如何呼喊,声音却传不出去,喧嚣声被沉寂的肃杀压倒,虽然很多清兵在呐喊着,他们却觉得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英军没有开枪,仍旧在等待,象他们北美,在欧洲的那些前辈一样,训练有素,将进攻的机会拱手相让。这不是谦虚,不是迂腐,而是他们有耐心让敌方靠得更近,有信心撑过敌手的第一枪。

近了,近了。在原地观战的奕山心里想着,马上就要进入火铳和抬枪的射程了。英夷犀利的火器,就要丧失优势。

砰!乓!有性急的清兵放起抬枪,铁砂飞舞,可惜,太远了。有人开头,其他的清兵得到了信号,于是便将火铳和抬枪放将起来。一时间,清兵阵前如同烟花灿烂。

在山头上观战的巴加笑了起来,即使在拿破仑战争中,英勇的法军面对英军肃立的队列,也很难保持镇定,何况是未开化的黄猴子呢。他到哈格里夫斯将自己的手枪平举,做着准备。兰帕德也平举着手枪,准备着,判断着。

一阵尖锐的哨音响了起来,英军第一行,突然整齐的发出了一条火线,撕开蒙蒙的烟雨。

5月6日(八)八旗

北面进攻镇江的扬威将军奕经,损失了科尔沁藩部,魂飞魄散。他掉转了马头,就要逃跑,缰绳却被别人拉住了,奕经一,是他的智囊贝青乔。

贝青乔在劝道:“大帅休要懊恼,我军主力尚在,尤可一战。”

“先生有何妙策,快快教我。”奕经完全没有了主张。

“大帅请,面前的英夷已经分成了左中右三块,三处英夷的距离甚远,我若围攻其中一部,其他两部定然来不及救援。”

“那以先生之意,围攻那一路英夷好呢?”

“就围攻中间这一路吧。”贝青乔所说的,是特里上校的锡克团。

奕经定了定神,仔细面前的形势,便下令道:“察哈尔八旗,绥远八旗,阻拦西边的英夷。山海关绿营,热河八旗,阻拦东边的英夷,关外八旗,全部二十四个营头,围攻中路的英夷。”

这一番命令传了下去,整个清兵的大队一阵扰动。贝青乔又说道:“大帅,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奕经便又说道:“传令,凡兵丁斩首一级,除报功外,当即赏银五两,营官赏银十两。本官现有皇上钦赐武功银牌,总值十万两,就大家有没有本事拿了。”

这个命令,奕经让亲兵骑着马,在阵前来回跑动,喊话,麾下的兵丁听了,欢声雷动。

山海关绿营等四部已经分到两翼,准备阻隔两翼的援兵,奕经一声令下,关外八旗两万人马,其中战兵一万五千人,便向着特里上校的锡克团涌了过来。

特里注意到清兵的行动,他下令,全团排成横队,等待着。他的炮兵连布置在横队的中部的后方,正处于两个营的中间。现在,他离开江边至少一千五百码,舰炮帮不了他。

特里着前面,上万的清兵慢慢走近,脸上憋得通红。他一直以为面前是全部的清兵,所以一直把这次战斗,称作“我一个人面对三万鞑靼人。”

“关外镶蓝旗满洲统领何在?”一个奕经的亲兵,在阵前大喊。

“某在。”

“大帅令你率先突击,以得首功。”

“我一个营头?”那统领犹豫了。

“还有镶蓝旗汉军和镶蓝旗蒙古听你调用。”

三个统领聚在一处,大眼瞪小眼。三人官一般大,谁指挥谁啊?

“大帅说了,尔等二人听我调用。蒙古兵骑术好,便打前锋,我满洲随后,汉军都是步卒,便跟上掩杀。”

“我呸。拿着鸡毛当令箭。”虽然入了旗,可蒙古汉子的直性子却没有收敛,“凭啥我们蒙古人打前锋,你满洲照样有马。没到多罗郡王僧格林沁刚刚那场大败,我们蒙古人损失太大,该着你们满洲先上。”

“我乃镶蓝旗主将,没有打前锋的道理,”但这位镶蓝旗统领还真有点压不住阵脚,他眼珠一转,便道:“汉军先上,我随后,蒙古旗掩杀。”

“你们都是骑兵,只有我们汉军旗的是步兵,哪有步兵先冲的道理。话说我八旗骑射无敌,骑射、骑射,没有马怎么骑射。”

“其实满洲骑射那时讹传,实际上当年天命皇帝的时候,我们都是步战最强,白甲兵知道吧,那都是步战的武艺……”正解释着呢,突然回过味来,“扯这么远干什么,军令如山,再有推搪,军法从事。”

“你我都是旗人统领,你斩得了我?”

关外八旗,每个旗都在上演这出喜剧,清军编制,营就是最大的单位,营头之间,互不统属,谁也指挥不动谁。而八旗除了作为军事单位以外,还是行政单位,各旗都统,都留在驻地当父母官,没有随军出来。出来带兵的营头,平日分属各旗,没打过什么交道,手下的兵丁也是临到战时,便从各个领催抽调。总而言之,八旗的组织结构,就是一盘散沙。

奕经只见到,关外八旗磨磨蹭蹭,梭巡不前,便不知道怎么办好。

贝青乔在一旁提醒道:“大人,快擂鼓,同时派人传令,督促进兵。”

奕经依言而行,咚咚咚一阵大鼓敲了起来。同时数匹快马四下而出,督促进兵。

那镶蓝旗满洲统领得了命令,也不敢耽搁,于是满洲、蒙古并行冲击,汉军随后。

“谁若临阵退缩,到了大帅面前,我定要告他个死罪。”

“放心放心,兄弟在后头,保证跟进,如若不然,天打雷劈。”

见汉军统领下了如此重誓,满洲统领稍稍放心。他和蒙古统领打个招呼,两人便把各自的统领旗展开,两人各自率领的骑兵也展开阵型。那统领大喝一声,杀!

奕经的布置是这样的,镶蓝旗打正面,镶白旗攻左面,镶红旗攻右面。另有三旗随后接应。

特里的锡克人仍旧保持着三行横队,线膛枪手以散兵队形往前撒出。

镶蓝旗开始冲锋了,满洲、蒙古两个营头,大约八百骑兵,阵前带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在冲到距离英军三百步的时候,英军的火炮开始射击,开花弹在人群中炸响。有些战马受了惊吓,嚎叫起来,更有些骑手被弹片打中血花飞溅。

但这些吓不倒关外八旗,反而激发出他们体内的那种蛮勇,奋力向前拼杀。

在距离锡克人七十步的时候,他们的排枪开火了,三行轮射,将冲在前面的旗丁全部打翻下来。

镶蓝旗蒙古统领的战马中了枪,嚎叫起来,跳跃挣扎,将主人掀翻在地,随后冲锋的旗丁躲闪不及,几匹快马从他身上踩过,将统领活活踩死。

蒙古旗丁失了首领,没了主张,有些掉转马头,准备逃跑,后面的汉军跟了上来,汉军统领一声令下,汉军旗丁用长矛捅那些逃跑者,汉军统领大叫:“临阵脱逃,天打雷劈。”冲入蒙古旗丁的阵中,用马鞭乱抽。这才稳住阵型。

“给我上,给我上。”汉军统领大叫,将蒙古旗丁象没头苍蝇一样赶向英军那边。

在英军密集的排枪下,镶蓝旗损失惨重,也没能接近英军阵前,然而,两翼的镶白旗、镶红旗却绕到了锡克人的两翼。

现在,奕经到,特里上校的锡克人受到了清兵两翼兵力的威胁。于是他命令后面跟进的三个旗,加快前进,突进到锡克人的后面,再向内旋转,以便将敌人四面包围。

“狠狠地进攻英夷的后方,他们便没有办法了。”

如果这一次,锡克人没有受过严格的队列训练,奕经的行动就可以产生决定性效果。然而,特里喊出了口令。

“各连以番号站成全团方阵。”

奕经突然到,面前本来排得很整齐的锡克人突然散成一团纷乱的马蜂。

“他们阵脚大乱了,好啊!”

“恭喜大帅,这一仗,我们打赢了。嗯,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锡克人,已经站成了方阵。炮兵在方阵的中央,而步兵站成每行一百人,每边三行的空心方阵,每一个锡克士兵,都斜挺着刺刀,等着清兵扑上来。

“敌人的骑兵和步兵混合部队开始包围我们团的方阵。”特里上校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我们后来才知道,这些鞑靼军队是属于鞑靼皇帝的同族禁卫军,用八种不同的旗帜表明他们的番号。击败这些禁卫军是一种荣誉,但我们当时无瑕顾及这些。我们深陷重围,我祈祷着,希望我们的两翼的同僚来援助我们,至于坎贝尔那个傻缺,我已经不见他,也就不指望他的廓尔喀团了。”

但两翼的英军都被隔断了,左翼的被绥远和察哈尔八旗缠住,而右翼则遇到了热河八旗和山海关绿营。

“杀啊!”旗丁们呐喊着,跟着马千山往上冲。这里是长江边上很常见的一个小村庄,地形平坦,但树木和房屋形成了很好的屏障,马千山和宋庆,都带着自己的小部队,在这些障碍中穿梭着,用火铳、弓箭向英夷还击。

马千山带着部下,躲在树丛后面,到一小队英军摸索着向前搜寻,便等待着他们进入射程。马千山喊:“打。打。”火铳、弓箭就放了出去,将排头的几名英军打倒。乒乒乓乓打了一阵,有旗丁喊:“洋鬼子上来了。”马千山提了大刀,一个箭步就冲上去,大喝一声,就对着英夷的刺刀冲去。

简洁、紧凑的白刃战。马千山身为八旗领催,有一股豪勇,武艺也好,他往左边劈倒一个,一个马德拉斯人冲他瞄准,他往前一纵,又劈倒一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部下一会儿就溃散了。

“这是个军官,抓个活的。”那些黑乎乎的英夷在喊着。马千山听不懂,不过他知道自己只剩下孤身一人,绝对要快逃。

马千山转身往一座房子的后面跑,几个马德拉斯人跟着他追了过来。马千山是北方人,对长江沿岸的地形很不习惯,刚刚下过小雨的地面泥泞不堪,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后面跟着的几个英夷笑嘻嘻的追着他,如同戏弄老鼠的猫。

突然,马千山头前一暗,他进入了一个死角,面前是一堵砖墙。他转过身来,亮了个架势,准备冲上去拼命。那些英军也顿住了,拿枪向他瞄准,一个头目模样的英军站出来,是个白人,对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的话。

马千山听不懂他说什么,也不想理会,正准备扑上去,突然听见火铳的声音,接着是弓弦响。几只羽箭射了出来。一支箭正插在那个英夷头目的后心。从英军的后面,突然冒出来几个人,拿着大刀长矛,趁英军没有反应过来,就从后面将他们杀死了。

马千山定睛一,认识,山海关绿营的宋庆,在保定的时候一起喝过酒呢。

“宋大哥。多谢你。”

“哎呀,别说了,我们快离开这里。”

“宋大哥,我记得你是千总。怎么你身边就这几个人?”

“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刚才对着英夷冲锋,一下子就打死我一百多兄弟,然后我们就退下来了,到处跑,兄弟们就跑散了。”

“这仗没法打啊。根本就近不了身。”

“近身也没用,这些英夷刚才和我的弟兄们拼过刀,那精、气、神,都不简单哪。”

“回头再说,我们先离开。”

“那就逃了?”

“马老弟,你傻啊,你们热河八旗的统领都逃了,你一个领催呆在这干嘛?我们山海关的参将也逃了,要怪罪,到不了我们这。”

马千山和宋庆等几个人,顺着田埂逃跑,英夷的大队已经解散了,现在大概以十个人一组,在村庄中到处搜寻着。

逃过了英夷的搜捕。几个人也累得筋疲力尽,他们就地坐下,几个人脸上的灰尘,混着雨水和汗水,变成泥浆。马前卒用袖子擦了擦脸,说道:“这帮夷酋,甚是可恨。”

“马老弟,你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回扬州呢,还是到中阵去找大帅。”

“大帅那里,恐怕也不妙啊。先去再说。”

大约不到两个小时,奕经左右两翼的绥远、察哈尔、热河八旗,山海关绿营都崩溃了。

但谢林汉姆和费迪兰德带领着他们的马德拉斯人进入村庄打劫,没有及时回转救援特里的锡克团。因此,奕经仍旧可以指挥自己的关外八旗围攻他们。

5月6日(九)围攻

八旗的满洲和蒙古骑兵已经将特里的方阵团团围住,英军方阵的每一面都同时受到冲击。战马狂暴地旋转着,把他们包在中间。如同一阵暴风,这些暴风里不断射出箭矢,将身着红衣的倒霉蛋射倒在地。

那些锡克步兵沉着应战,毫不动摇。第一行,一只脚跪在地上,用枪刺迎接铁骑;第二行和第三行轮流开枪射击;第三行后面,炮兵上着炮弹,方阵的前方让开,让开花弹放过,又随即合拢。

满洲兵奋起蛮勇,报以蹴踏。他们的壮马立在两只后蹄上,跨过行列,从枪刺尖上跳过去,巍然落在那四堵人墙中间,四蹄翻飞,踩翻了一些锡克人。一些锡克人回过身来,用刺刀捅,将那越过人墙的健马以及他的主人捅成蜂窝。

“鞑靼骑兵蜂拥而来,围攻着我们。”特里上校在日记中写道,“舰炮距离太远,完全失去了作用,我们只能孤军奋战。鞑靼骑兵队我的部队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害,方阵像有裂缝的船,不时有鞑靼人的骑兵渗透进来。我把线膛枪连收拢起来,让他们专门对着渗透进来的鞑靼人开枪,或者瞄准鞑靼人的军官开枪。”

“我认为,肉搏的时刻即将到来,我拔出了我的佩剑,……敌人是如此的密集,以至于我们每个士兵打出每一颗子弹,都能到一个骑兵落马。这时候,敌人的步兵也跟了上来,冲击着我们的方阵。这样有好处,他们阻碍了鞑靼骑兵不能围着我们的方阵疾驰,也就减弱了那些骑兵的攻势。但这样做的坏处是,他们的步兵和我们的步兵展开了面对面的白刃战,而很明显,他们占有十倍的人数优势。我的方阵风雨飘摇,随时都可能垮掉。”

炮弹在八旗队伍中打出了一些空洞,旗丁们也在方阵中冲开了一些缺口。一行行被马蹄踏烂了的人,倒在地上不见了。枪刺也插进了那些坐骑的胸腹。人们在旁的地方,也许不曾见过那种光怪陆离的伤亡情况。

“一匹战马腾空而起,然后再负伤跌倒在地。而这样一群如此密集的骑兵队伍毫不动摇的围攻着我们,冲击着我们。他们用密集的箭雨射向我的锡克兵,我的锡克团也神色不动,寸步不移,用他们的滑膛枪进行着射击。于是鞑靼人的步兵冲了上来,和我们纠缠在一起,扭打在一起,上帝啊,你让坎贝尔那个傻缺脑子开窍吧,快点上来增援,我要坚持不住了。”

方阵被那种狂暴的骑兵侵蚀以后,便缩小范围,继续应战。他们把射不尽的开花弹在敌人的队伍中爆炸开来。那种战争的形象确是残暴极了。方阵已经不成其形,剩下的锡克兵们大致挤成一个圆圈。

八旗的满洲兵和蒙古兵都下了马,手执兵刃,和汉军一起往锡克人的圆圈里打。

就在关外八旗和锡克团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右翼的费迪兰德上校发现了奕经的所在地,奕经奕经把八旗的六个旗放出去了,只留下两黄旗在身边。

“这时,我们见一大群身着黄衣和蓝衣的鞑靼人聚集在那里,”费迪兰德上校回忆说,“为首的乃是一位骑在马上的长官,他被他的护卫团团包围,保护得很周到,他身上的黄衣表明,他属于鞑靼人的皇族,非常尊贵和重要。他身边的两只队伍,都高高的打着黄颜色的旗帜,一面旗帜是全黄的,另一面旗帜镶着红边。我们知道,黄色在鞑靼人中代表皇帝,而面前打黄旗的军队一定是皇帝的禁卫军。是全体东方军队中的佼佼者。我们的团属炮兵连已经跟了上来,时局所迫,立即将榴弹炮放列完毕,将猛烈的开花弹倾泻到他们头上。将他们仪仗中的狮子老虎炸个粉碎。四散飞去。”

英军的炮弹,打倒了很多镶黄旗的旗丁,但剩下的人立即填补了他们的位置。以镶黄旗满洲统领为首,整个镶黄旗接近两千人朝着英军冲过来。

这时候,谢林汉姆上校出现在奕经的西边,也向着这位主帅包抄过来。马德拉斯人的炮兵射击给正黄旗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正黄旗的满洲统领带着三个营头,冲过来迎击。

“鞑靼禁卫军的指挥官始终一手执剑,冲在前面。这时,我们就只有投入步兵来解决他们了。”谢林汉姆上校带了两个连的精锐冲了上去,在五分钟之内,大家相互搏斗,刺刀和大刀长矛互相砍斫,随后跟上的马德拉斯人打出一阵排枪,谢林汉姆趁机将正黄旗的阵型杀了个透。

这时,在前方锡克人的阵地上,方阵最外围已经被踩成肉泥,如果八旗骑兵再多一些,如果英军步兵方阵中的那些锡克人表现出他们那种正常的懒散和懦弱,如果……坎贝尔的第二十四廓尔喀团消除了一切如果,他们突然出现在围攻的八旗旗丁的背后,突入八旗的人丛中,不顾一切的混战。背后猛然受袭的八旗旗丁们还没有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丢掉了性命。然后,就是崩溃,全线崩溃。

极少数的统领们带着自己的亲兵,试图挽救危局,是啊,十比一的围攻,眼就要打穿英夷恶阵型了,却被人背后来了一下子,谁也不甘心哪。但他们的努力很快就被逃跑的洪流吞没,连他们自己,也消失在人堆里。

奕经不知道前方完全崩溃,他还在带着两黄旗做一场困兽之斗,但是胜负却已成为定局。两黄旗作为所谓直属天子的亲兵,还是保持了他们的荣誉,他们的敌人在报告中这么写道:

“光荣属于这些好斗之士。我们的记录官们这样称呼他们。没有害怕,也不出怨言,这些鞑靼皇帝的禁卫军们保卫着他们的司令官。他们的司令官骑在马上,仓皇而逃,而这些禁卫军为了保护他安全的撤退慷慨的洒下每一滴血。这样的牺牲精神在所有民族那里都被做伟大的,尊贵的和杰出的……”

奕经被一撮英军围住了,冲不出去。他的扬威将军的大旗却由一个壮汉打着,钉在原地。这个旗手身上的衣襟早已破烂,露出里面的黄马褂来。奕经的亲兵奋力拼杀,却始终杀不出去。这时,围住他们的英军突然一阵混乱,战场上飘着一股臭气。奕经知道,这是清兵的毒烟弹,里面夹杂着粪便,烧起来没什么大作用,却可以吓人一跳。

这时,就见马千山和宋庆带着一百多部属,人人手持短刃,从后面杀进来。英军没有防备,一时吃了点亏。

那旗手叫道:“大帅快走,此处有我。”他挥动大旗,在外围的正黄旗和镶黄旗的残兵都回来救驾,一时人人奋力死战。

马千山和宋庆保着奕经,往北方杀去,旗丁们聚集在扬威将军的大旗旁边,阻拦着英军。奕经他们渐渐跑远,这时,一发开花弹在这些最后的旗丁附近炸开,打中了那个旗手。把他击倒在地,旗杆也随之倒向一边,上面还有一只断掉的手紧握着。

北线的残余战斗一直拖到第二天的天明,但已经无关大局。关外八旗死了7,000人,负伤000人,还有,000人被俘,损失了全部火炮、九十面军旗和全部补给。各旗最骁勇善战的统领都战死了。绥远等部也损失不小。英军大约损失了四百人,主要是锡克人。

这一仗,打碎了清兵关于与英夷交战的所有美妙幻想和谣言。英夷并不是只有在舰炮的支持下才能作战。镇江北线之战,就发生在平地上,英夷以一当十,将三万八旗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奕经发现,英夷,包括他们中间的黒夷,是那么的英勇,面对十倍于自己的骑兵仍旧死战不退。奕经可谓集中了满蒙的全部精锐,可还打不过一小群洋夷。尽管关外八旗呼喊前进,英勇的反复冲击,却打不进由区区一千人组成的小圈子。不到三个时辰,三万大军败得干干净净。

奕经大人一边逃跑,一边自怨自艾。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一仗的真正后果,是将东北和华北的精锐力量全部消耗一空,以后,京畿地区要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就只能指望京师那些跑马玩鸟,游手好闲的驻京八旗了。

5月6日(十)孤军

西线,奕山率领下的甘陕绿营在遭受了英军的重大打击之后仍在苦苦支撑。时断时续的梅雨也帮了一点忙,让英军射击的速度放慢了。虽然清兵的弓弦也陆陆续续的毁坏了不少。

终于,有一队绿营兵得以靠近英军,也就是哈格里夫斯的苏格兰团,一时间,似乎取得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快马宣号,凡攻入敌阵者,赏银五十两,率先破阵者赏银三百两,记头功。”

两匹快马向阵前跑去,一路齐声呼喊,将重赏的消息沿路传扬,一时间,甘陕绿营的士气有所提振,人人都向前涌来。

如果哈格里夫斯的麾下,是那些殖民地军队,在火枪逐渐被雨水打湿,发射越来越少的情况下,也许就溃散了。但哈格里夫斯的麾下,都是来自英格兰本土的训练有素的军官和士官带领的军队。这些军官和士官主动地调整自己的阵型,集中干燥的火药,这样,整个苏格兰团都结成了紧密的方阵。最前面一排的士兵用刺刀和清兵们对捅,后面的用火枪射击,反正清兵就挤在前面,连瞄准都不用,照着打就行了。

清兵向前涌动的洪流就这样撞在哈格里夫斯的人墙上,他们推挤着,用刀和矛向前猛刺,同时和自己的同伴互相挤压着。这已经不是战斗,而变成了一群乌衣的清兵和红衣的英军之间的角力比赛,如同两个巨汉撞在一起,互相推搪,希望把对方推下台去。

英军的大炮已经被掀翻在一边,在最前线,不时有人被刺刀捅中,或者被大刀砍伤,伤者倒在地上,哀号声被呐喊声压过,往往被自己人或者敌人踩死。英军的后排还在发射着铅弹,虽然屡有斩获,但已经没有人去关心这些倒霉蛋。

巴加还在跑马山顶上,到这一切,哈格里夫斯和兰帕德的人加起来,不到甘陕绿营的十分之一,在这样毫无技巧的狭小地域的肉搏战中,处于十分危急的劣势。“也许是时候了。”巴加想

奕山脸上渐渐有了笑容,虽然代价巨大,但在老天的帮助下,十倍的人力,绝对可以冲垮对面的两三千人。

奕山一直在北方生活,在他的概念里,像金家湾这样的水塘,就是行军的障碍,几万大军到了这里,不得不收拢,在金家湾和跑马山之间的狭小地域和英夷死磕,如果地形再广阔一些,他,靖逆将军奕山大人,就可以挥斥方遒,将四万大军展开,给英夷来个大包围。

在奕山的目光远不能及之处,上百艘江南乡间的乌篷船正挤在一起。科维尔上校的西澳大利亚团,正在井然有序的登船。而在离他们不远处,就停泊着十四艘分别载炮十余门不等的蒸汽火轮。科威尔的部下们非常安静,既不惶恐,也没有那种诡计得逞的兴奋。一个小包抄而已。

现在,这些火轮船保护着那上百艘乌篷船,了。顺着金家湾,离着岸边远远地,向着西面驶来。这只船队从金家湾绕到汤家湾,避开了清兵的视线,在清兵的后方重新绕回金家湾。

奕山所处的位置,让他对英军的船队毫无察觉,他以为面前的就是全部敌军。只要将这不到三千人摧垮,西线就算完成任务,就可以进而挺进镇江了。

从第一名士兵上船,到第一条船航行到清兵的后方靠岸,大约经过了两个小时的时间。西澳大利亚团陆续在岸边登陆,十四条火轮在他们的东面,也就是靠近奕山的方向,警戒着。

科威尔的团全部都上了岸,他们刚才完全没有参加战斗,齐装满员,排成两个营纵队,向着奕山的背后行军。

水面上的火轮船,行动要快一些,他们突突突的冒着黑烟,出现在清军的侧翼。

“哎,那时什么呀?妖怪,妖怪!”

“那是英夷的火轮船。”

“别管,往前,不许乱动”军官们挥着鞭子叫道。

这种发出巨大声响的妖物带给清兵极大地恐慌。仍旧在努力向着前方涌动的清兵,一下子都如同失掉了魂,以及他们的勇气。

火轮船打开了炮窗,开始射击,开花弹,以及在海战中使用的链弹,雨点般落到清兵的人群中,火光、爆炸声、惨叫声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

这时候,又有人大叫:“不好了,英夷抄了后路了……”

崩溃!三万余人,全线崩溃。慌不择路,前方是去不了了,后方还有一千英夷堵着路,真是上天无门,入地无方。前面靠英军近的就地投降了。后面向着科威尔的团硬冲,这种逃生**驱使的冲击如此猛烈,让科威尔感到恐惧,他下令让开靠水的一侧,等清兵逃跑,以免自己的团被逃生的人踩成肉泥。

奕山叫了个马牟,“快快,把你的衣服脱给我,你叫什么名字,哪一籍的?老爷定要重重抚恤你的家人。”他换了衣服,躲在清兵当中,冲了出去。英军沿着水路和陆地不断追击,直到第二天天明。

英军的全部死伤数字一共是三百人,大多数是在那段推挤战中损失的。清兵有超过一万人伤亡,其中大约有一半是逃跑时自相踩踏导致的。2,000人被俘,并损失了全部大炮,军旗五十一面,车辆四千。

西线之战,将清廷建制最完整,作战经验最丰富,人数做多的机动力量甘陕绿营完全摧毁,自此以后,清廷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机动力量了。

楚剑功还在带着他的朱雀军前进着,对南、北、西三条战线的失败,他一无所知。在通过砚山顶之后,山势变得平坦,一条狭窄而遄急的河流为朱雀军指名山势的走向,顺着这条不知名的河流,朱雀军慢慢走下南山山脉,这时候,大概是下午五点钟的样子,江南的天,黑的晚,梅雨也完全停住了,天上亮堂堂的。沿途经过的树林,树叶上滴淌着细小的水珠,显出勃勃的生意。

楚剑功下令休息,同时整理器械,由于朱雀军统一戴着涂了防水油的宽沿草帽,以及雨具,火药和枪支都被保存得很好,没有打湿。

五月份的江南,雨天还是有点寒气。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楚剑功问,“今天就算赶到镇江城下,也没法打进城去,我们是继续前进,还是就地过夜?”

“钧座,别的几路军队,一直没有消息过来。会不会……”陆达担心的问。

楚剑功找来胡一刀和慕洛一,问道:“去打听打听,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过夜吗?”

不一会,胡一刀回来了:“钧座,前面有个叫洪家村的小村子。”

“好,我们去那里过夜,同时派人打探消息,再作打算。”

就在与此同时,一个团的红衣英军,来到了洪家村。

5月6日(十一)出阵

进入洪家村的英军,是王家第十一龙骑兵团。这支部队的特殊性从它的番号上就可以出来。由于在英国革命过程中,克伦威尔建立的英国陆军砍掉了查理一世的头,因此在王位恢复以后,英国王室拒绝给予陆军“王家”称号。所以不列颠的海军被称为“王家海军”,警察是“王家警察”,但陆军则没有这个头衔。

但第十一龙骑兵团是个例外,这个团在革命战争中站在查理一世一边,是铁杆保王党,被克伦威尔强制解散。而在王室复辟之后,这个团的团旗又悬挂起来,成为了反抗克伦威尔独裁统治的象征。后来这个团成为为数极少的几个授予“王家”番号的团,算是英国御林军的一部分。随着军事技术的进步,这个团已经变成步兵团,全团只有一个骑兵中队。但团的标志上仍旧有一个配着马鞍的狮子。

就在英军三条战线上都在苦战的时候,璞鼎查觉得,三个方向的英军隔得太远,可以说已经脱节。因此,他在内线重新布置了三个团,作为支撑。而面对朱雀军这个方向的,就是第十一龙骑兵团。

朱雀军不知道面前的变化,仍旧准备到洪家村休息。这时候,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山岗。

“这是什么地方,这座山岗叫什么?”

“这叫黄鹤山,从它的东边绕过去,再走五里地,就到洪家村了。”胡一刀回答。

楚剑功没有在意,正准备让部队继续前进,这时候,肯尼夫拦住了他:“钧座,安排人手,占领这座山岗。建立观察哨。”

“有这个必要吗?”楚剑功很累了,他希望能快点到达洪家村,歇歇脚。

“剑功同志,不能松懈。”杰肯斯凯在一旁叫道,“要保持革命的意志。”

好吧,楚剑功想了想,命令第十七连,占领黄鹤山。

胡一刀报告说:“钧座,听村民说,在这座山的东北山脚,有一位宋代名人的墓。”

“谁?”楚剑功想,“镇江附近,莫非是米蒂?”他摆摆手,把无关的念头都赶走:“别说了,我可没兴致访古。”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一个传令兵从山上慌慌张张的跑下来:“钧座,村子里有英军。”

“什么?”楚剑功不敢耽搁,赶紧和肯尼夫等人登上了黄鹤山。

在千里镜中,楚剑功到,英军在村落中,大概以连为单位聚集在一起,村的外围有几个连队席地而坐,呈半警戒状态,村里也有红色的军装时隐时现。

“我们能不能安排一次偷袭,拿下这个村子?”

“这只英军纪律很好,各司其职,休息的时候也没有放松,过了黄鹤山,我们和洪家村之间没有任何遮挡物。”

“明白了,夜袭呢?”

“夜袭?”杰肯斯凯笑起来了:“钧座,您真浪漫。”

“有话说话。”楚剑功有点不高兴了。

“钧座,第一,我们没有进行过夜战训练。第二,在其他条件相似的情况下,纪律、经验、训练好的一方夜战获胜可能性更大。这只英军的样子,至少不比我们差。第三,英军在村子里,已经熟悉了地形。”

“是啊,我们人多,而人数优势在碰运气的夜战中效果并不明显。”肯尼夫补充道,“我们应该和英军正面决战。”

“正面决战?那损失太大了。”楚剑功说。朱雀军的每一个兵,楚剑功都不愿意损失。

“但正面决战最保险,我们人多,枪多。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胜利。”

“剑功同志,要尽量利用自己的优势。而限制敌人的优势。”

楚剑功还在犹豫,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钧座,你要快点决定,天就要黑了,我绝不同意在夜间进攻我们不熟悉的地方。”

“剑功同志,要么现在下山,列出阵型,要么马上撤退。你现在停在这里,那句汉语怎么说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杰肯,别乱用成语。好吧,十七连仍旧在这里保持观察哨。其他的连队,跟我下去。”

“等等钧座。”

“又怎么了?”

“刚才我们说过,到洪家村就去探听其他战线的情报,现在怎么办。”

“肯尼夫,你说怎么办?”

“十九连、十八连,向南北两翼搜索,选择适当地形,建立警戒线。”

“就依你。”

在分出了十七连、十八连和十九连后,剩下的十六个连队组成四个营纵队向洪家村前进。杰肯斯凯带领一、五、九、十三连在最前面,楚剑功自己带着二、六、十、十四连居中,炮兵跟在楚剑功的中军后面。而陆达带着四、八、十二。十六连殿后,肯尼夫带着三、七、十一、十五连在东南面和楚剑功平行前进,构成侧翼。

在距离洪家村大约三里地多一点的时候,村子中的英军开始骚动起来,一行行的英军从村子里窜出来,开始列队,战马呼溜溜的叫着,不一会,骑兵中队骑着高头洋马从村子里神气的慢慢走出来。

到英军动了,杰肯斯凯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就地展开。他的先头营向西移动,成为左翼,楚剑功和右翼的肯尼夫很有默契的平行移动,和杰肯斯凯把队形拉平,三个营纵队平行排列着。陆达还是在最后,作为预备队。

楚剑功命令号手,吹整队号,两翼的杰肯和肯尼夫都呼应着吹起了号。这叫大整队,用于调整全军的阵型。随后,细碎的军鼓声响了起来。随着这鼓声,朱雀军的士兵们开始向右齐,这叫小整队,调整士兵之间的节奏。

当此起彼伏的号声和鼓声停下去以后,朱雀军前面的三个营,每个营排成十六行,每行四十一人(一个排),三个营连起来,每行一百二十三人的实心冲击方阵,象波涛一样连在一起,只要一个口令,着波涛就会向着英军涌来。象松林一样整齐有致,无论多么强烈的风暴也不能越过这松林。七门榴弹炮也赶了上来,分别排在三个营之间的空隙里。

王家第十一龙骑兵团也开始吹号,号声悠扬绵长,在号声中,透出沙沙的脚步声,那是英军在排列横阵。两个营的英军,每个营摆出宽0人,三行纵深的阵型。六磅炮和九磅炮摆在两个营的前方。

楚剑功长吁了一口气,站到营纵队的右侧,他的身前站着朱雀军的旗手。号手围拢在他的身边,张兴培和乐楚名也在。楚剑功拔出佩刀,,轻轻地说:“吹起步号。”

朱雀军的号声又响了起来,鼓手们根据号声,开始调整自己的鼓点,而千总和把总们,则心里默默的数着鼓点,竖起耳朵,等待着命令。

楚剑功高举佩刀:“全军——前进!”

5月6日(十二)冲击

随着楚剑功一声令下,朱雀军的号手们整齐的吹出了尖锐的音调,朱雀军的大旗向前倾斜,几乎在同时,三个平行的营纵队前进了。

炮兵们赶着拉炮的马,行进在步兵的侧翼。

那个热那亚人,外号板甲大白兔的怀特拉比斯,一直跟在楚剑功身边,他跟着楚剑功前进,口里嘟嘟嚷嚷念叨着什么。

“闭嘴,大白兔。”楚剑功低声吼道。

“我说,将军阁下,你的炮兵太不专业了,十二磅炮这时候不应该跟着步兵一起前进,而应该加速,到前面去放列阵地。而六磅炮则应该把牲口解开,炮兵推行前进。”

“闭嘴,不然我枪毙你。”楚剑功真的火了。

板甲大白兔咧咧嘴,不再做声。

楚剑功心里很紧张,他希望这段冲击的路程尽快过去,这样就什么都不用想,专心拼刺刀就可以了,却又希望这段路慢点走完,永远不要进入对方的火力射程。

为了保存白刃战的体力,朱雀军前进的步伐并不快,在双方的队列距离不到三百步的时候,四门十二磅炮开始放列。炮车掉头,牲口跑开,在朱雀军的步兵队列中带来了一阵混乱。

这时候,英军的炮兵开火了。

开花弹丸,在朱雀军的纵队中爆开,把密实严整的队形打出一道道缺口。

来不及等待炮兵掩护了。“快,冲击号,贯穿冲击。”楚剑功把佩剑一挥。

三个营纵队在信号下跑起来,对着前方的敌军。

榴弹、霰弹、排枪构成的三道火力线,三道死亡之线。

在距离敌方两百步,大约一百六七十码的时候,朱雀军所有处于第一行的士兵,打出了排枪。这里射击,并不是要杀伤多少敌人,而是在自己阵前形成烟雾,以掩护战友的行动。

英军这时候,打出了第二轮开花弹。

楚剑功已经没有精力去计较伤亡,他现在就一个念头,冲过去,冲过去。

这时候,朱雀军的十二磅炮开始发射了。四发开花弹,只有一发在敌阵中爆炸。

三个营的朱雀军,两千余人,冲到了距离敌方一百步,大约九十码的地方,英军开始发射霰弹,铁砂如一阵风,将朱雀军第一行打倒了大半。

终于,冲到了距离敌方七十步,也就是五十码左右的地方。朱雀军的六磅炮也在后方放列完毕,开始发射。

这时,两翼的肯尼夫和杰肯斯凯都命令自己的营停了下来,按照规程,应该以排为单位进行一次轮射,即全纵队都向敌方射击一次,然后发动总冲锋。在这个距离上的轮射可以给对方造成重大伤亡。

可是,中央的楚剑功却没有停下来,中央纵队还在往前冲着。

第一连千总翟晓琳本来想命令全连停下,但楚剑功没有下令,翟晓琳犹豫了一下,指挥一连最先冲了出去。

右翼的肯尼夫到这种情况,面无表情,下令:“轮射,全营轮射。”

而左翼杰肯斯凯则冲着楚剑功喊:“剑功同志,立定轮射,立定轮射,混蛋。”他转头命令全纵队:“贯穿冲击!别站着了,冲击。”

这样,在战场上就形成了这样的态势:楚剑功的中央纵队冲在最前面,杰肯斯凯的左翼落后一些,也在冲击,而右翼立定,开始轮射。

英军的火力,集中到冲在最前面的中央纵队上,这个纵队的前锋,像被磨子推过那样被削掉。

楚剑功前面的号手,被打死了三四个,朱雀军的旗手,已经换了两人。

这是火的炼狱,虽然英军只来得及放了一轮排枪。

终于,短短的五十码急冲而过,朱雀军的大队撞进了英国人的阵中。

“贯穿冲击!贯穿冲击!”楚剑功大喊,中央纵队没有停下来和英国人缠斗,而是冲破了他们薄薄的三行横队,然后,向两翼展开。

这时候,陆达的后续纵队也赶了上来,和英军进行搏斗。

右翼的肯尼夫刚才的轮射起到了效果,他几乎将英军左侧的第一行全部打光。也就是说,英军的左翼,成为最薄弱环节。

肯尼夫包围了他们,解决他们。接着,英军的中部在三面围攻下崩溃。

杰拉德上校仗着自己的手枪和洋马,带着骑兵中队突围而去。

白刃战持续了不到十分钟,英军就崩溃了。似乎是一个辉煌的胜利。

“钧座,歼敌不到三百人,我们损失了五百人以上,其中,中央纵队的第一连四个把总全部战死,千总翟晓琳负伤。五百人的伤亡中,钧座,至少有两百人是由于你的失误造成的,钧座。”肯尼夫向楚剑功用英语汇报着,语气波澜不惊。

“肯尼,注意维护剑功同志的威信。”杰肯斯凯用法语说。

“我知道,我用的是英语。我也没有责怪钧座,我只是汇报情况。”肯尼夫的口气仍旧是那样的平静。

“好的,我的责任,回去以后,我自己检讨。”楚剑功拦住话头,“现在的问题是,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先要探明战场情况。我们放到两侧的警戒部队可以在往外搜寻一下。”

“钧座,”张兴培说道,“你们在洪家村休息,我出去打探一番。”

“也好,你和胡一刀一起去,他是本地人。”

全军在洪家村休息,楚剑功专门把千总把总们召集到一起,重申了军法,交代他们约束部下,不得骚扰民居。

一夜平安无事的过去了,第二天,鸡还没叫,张兴培回来了,

“钧座,大事不好,沿路的老百姓们纷纷传言,三路大军全部大败。”

“你们怎么?”

“还能怎样?我们再进攻已经没有意义,马上撤退,回江宁。那个逃走的英军上校肯定已经报告了我们的情况,我们将面对数倍敌人的围攻。”

“全军叫起,马上撤退。”

“带好伤员和战友的遗体,不要留下一名战友。”楚剑功站在一个草垛上,大声呼喊着,朱雀军撤退的准备有条不紊。

这时候,天蒙蒙亮,英军的两个团,斯科尔斯的第二十六团,吉格斯的新南威尔士六十八团,正在向洪家村包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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