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桥随手抓握住一片枯叶,望一眼天色,并不见明月繁星。
的确要变天了——
果真,当夜里便下起大雨,第二日都不曾停下来。
林太医顶着雨,去西伯府给西伯老夫人诊病,已经有所好转。
方才回宫,又被淑妃宫里的人请过去,回了话,将药浴配好,待淑妃净身出来之后,按照谢桥教的法子给施针。雪白的中衣上,并不见有黑血渗出,逼出的都是鲜红色的血。
“娘娘身体已无大恙,按时服药即可。”
“有劳了。”淑妃面色苍白如纸,更衣后,宫婢连忙上一层厚妆。
林太医将银针收好,背着药箱走出永和宫,便与明帝碰到。
“来去匆匆,爱卿这是去谁的宫中?”明帝询问道。
林太医连忙跪地:“回禀皇上,淑妃娘娘身体欠安,微臣从她宫中出来。”
明帝眉头紧皱,缓声道:“西伯老夫人病倒,淑妃病榻前服侍几日,身子难免吃不消。”
林太医面色微变,欲言又止。
明帝瞧出端倪,沉声道:“有话直言。”
林太医伏地说道:“微臣方才诊脉,淑妃娘娘是中毒之相,如今已经安好。西伯老夫人的病情,今日微臣去诊脉,原来是病重将死之人,也见起色。”
这话极为微妙,淑妃中毒,如今已经好了。而淑妃一进宫,本来病危的老夫人,也跟着好起来。里头的关节,不言而喻。
明帝面色肃然一沉,阔步去往永和宫。
淑妃脸上敷着厚厚的细粉,涂抹着一层胭脂,气色极好。
明帝四处张望,只见宫殿四角放着香炉,清幽香气盈满室内,并无一丝药味。
“皇上——”淑妃紧跟着明帝去往寝宫,里面收拾的纤尘不染。
明帝目光落在淑妃的脸上,猛然拿着手擦她的脸。
“皇上——”淑妃吃痛的惊呼一声。
明帝拿着帕子沾着水擦,脸上的细粉、胭脂拭去,露出她白皙细腻的面颊,大约是太过用力,双颊一片艳红。
“朕,喜欢爱妃素面。”明帝冷声道。
淑妃发现明帝的异样,大气不敢喘,她知道皇上这番举止,断然是起疑。拉起滑落的衣襟,面色苍白的说道:“皇上,你不喜臣妾上妆,何须您亲自动手?脏污您的龙体。”
“爱妃言重了,朕不过举手之劳。”明帝目光不曾移开淑妃的面颊,看着她脸上的艳红缓缓褪去,一片苍白,毫无血色。“不知老夫人的病……如何了?”
“母亲的病已经有气色,来势汹汹,吓得臣妾……啊……”淑妃话未说完,便被皇上掐着脖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冷笑道:“朕怜你一片孝心,这几日辛苦了,好生留在永和宫休息,没有朕口谕哪里都不许去!”松开手,明帝甩袖离开。
淑妃面色大变,她被禁足了。
显然,她的事情已经被发现:“皇上来之前碰见谁了?”
“林太医。”
淑妃咬紧牙根,林太医是谢桥找的人,她故意泄露?
“本妃身子虚,的确该好好休息。”淑妃面色冷沉,心里却觉得谢桥不大可能,定是错信林太医!沉吟半晌,又道:“明日请林太医来给本妃诊脉。”
“是。”宫婢退下。
——
大雨连下四五日,护城河外洪水高涨,秦蓦忙的见不到人影,谢桥将熬制好的阿胶分盒装好。命人给柳氏、容姝送去。
想了想,谢桥派人送一盒给容秋。
容秋如今搬回自己府中,偶尔来看看老夫人。
“小姐,您不送瑾姨么?”白芷看着桌子上摆着三盒阿胶,记起郡王府的人。
谢桥看向白芷,含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全。”吩咐她送去。
白芷欢喜的应声,带着盒子去郡王府。
半夏嘀咕道:“白芷像得赏一样,如此高兴。”
“她对郡王府的事向来上心,就怕疏忽了,日后在郡王府的日子不好过。”谢桥无奈的摇头。
半夏目光微闪,没有接话,垂目继续绣着手头上的嫁妆。她们是一等丫鬟,贴身伺候谢桥的人。她如今要出嫁,却是没有选陪嫁丫鬟,她显见得是要带着她们四个去。
她们四个,除了明秀有中意的人之外,都等着谢桥安排是抬举给郡王做通房,还是指婚配管事。
白芷对郡王府上心,的确是为谢桥着想。就怕,生了另一层的心思……
她并没有确认,这话就不敢说。子乌须有的事,影响主仆情分。
“小姐,您没有挑选陪嫁的丫头。”半夏提醒道。
“你们几个够了。”谢桥不以为意。
半夏突然放下嫁衣跪在谢桥的脚边,磕头道:“小姐,奴婢年纪大了,请您开个恩典,给奴婢指一桩亲事。”
谢桥微微一愣,明白过来半夏的意思。她的陪嫁丫鬟,意指她日后有孕或者不方便服侍秦蓦时,给秦蓦用的通房。轻叹一声:“这几个人里,就你心思重。我不会强迫你们做不愿意的事,何况……”她也接受不了秦蓦有小妾、通房。
半夏的心落了下来:“奴婢是个粗人,没有那等福分,只愿为奴为婢的在小姐身边伺候。”
谢桥应允,眼底闪过思虑,半夏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事,难道……
白芷从郡王府回来的时候,神采飞扬。
半夏将她拦下来:“白芷,你来给我挑选一个花样。”
白芷跟着半夏来到下人房,见半夏张望后关上门,不禁皱眉:“你是有话与我说?”
半夏直言道:“你我是一同进府,我也不卖关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咬唇道:“你心里是不是存了那样的心思?”
白芷吓一跳:“你别胡说,我可没有背主。”
“不是。”半夏见白芷松一口,心一横:“你打算日后跟了郡王?”
白芷面色一变,随即,涨的通红:“你……你别胡说。”
半夏见状,心凉半截,她这副模样显然是自己猜对心思:“白芷,我劝你打消这份心思。伺候郡王的人,也是由小姐安排,可没有毛遂自荐!”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白芷面色青白交错,这番话谢桥敲打她受了,半夏算什么?
半夏看着跑开的白芷,心微微下沉,只希望她能够想通。
——
大雨中,马匹朝季府疾驰而去。
一到府门外,立即翻身下马。
“啪啪啪!”
门扉拍的震天响。
门仆一开门,话来不及问,只见来人撞开他,直奔主院。
扑通跪在主院门口,请罪道:“主子,送进宫里的一船药材全都沉了。兄弟们只保住性命!属下来请罪。”
半晌,屋子里传来滚动轮子的声音。
季云竹出现在门口,望着被雨水冲刷的石牧,面色阴冷:“一船?”
石牧低垂着头:“属下以为春汛过去,已经入夏,就算下雨不过阵雨罢了。宫里药材催得及,属下做主运进京,哪知大雨不停的下几日,想要靠岸却来不及。”
“什么船只?”季云竹拧眉,就算下几日大雨,船也不会沉。
“新造的大货船。”
“啪——”
季云竹捏碎手里的瓷杯,新造的大货船,绝不可能会沉。如今沉了,只怕被人动了手脚!
“查!”
石琴应声退下。
“船上都有哪些药材?”季云竹平复怒火,心知这时候发怒也无济于事。
石牧沉默片刻,方才说道:“大多都是珍稀药材,雪莲、灵芝、百年人参、鹿茸……等。宫中贵人要得急,属下便将这些药材先行一步。”
季云竹的脸几乎扭曲变形!
对他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这些药材不知花费多少的心血都集齐宫中一年的消耗,船一沉,全没了!
他就算有银子,也很难收购得到!
“主子,怎么办?”石牧担心主子供应不上,这些年的努力全毁了!
“四处收罗。”季云竹紧握着扶椅,手背上青筋鼓动。
究竟是谁?
他心里隐约有猜到的人选,只是不确定会不会是她干的!
可一个下午,陆续有人来报,停在码头的船只被洪水冲走,季云竹的怒火彻底爆发:“一群废物!”
太子脱掉身上的斗篷,看着满地狼藉,挑眉道:“云竹,何事惹你大动肝火?”
季云竹面庞抽动,没有开口。
“遇到难处,本宫说不定可以帮你。”太子扫一眼内室,并没有异样,想必是他的生意出问题了。天灾*,难以避免:“你帮本宫这么大的忙,还未谢你,不必与本宫客气。”
季云竹帮忙对付淑妃,皇上禁足,淑妃失宠。燕王近来在朝堂受到皇上的冷待,对他的提议连番赞赏。
只是,季云竹想要挑起淑妃的矛头对准谢桥,似乎不见成效。
淑妃并未上钩!
季云竹面色阴沉的说道:“宫中的药材,上个月该送进宫,因为船只的问题而耽误。如今全都装船,遇上灾祸只剩下一船。”
“皇祖母要服用的雪莲宫中已经没有,父皇也很急切,就等你的药材进宫。这……这事儿也不怪你,只是不知如何向父皇交代。”太子在屋中踱步,突然说道:“你去各大药铺收购,或者本宫替你寻药商!”
季云竹摇了摇头,他能够成为最大药商几乎垄断行业,全是在那批珍稀药材上。每一年,不知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就算宫中宽下数月,他也筹不出来。
“我再想想办法,若不行,去他国寻我一个好友帮忙。”季云竹除了祖父、父亲之死而受到打击外,就数这次的挫折大。
他,不会让背后之人得逞!
闻言,太子突然记起一件事:“本宫前段时日,遇见一个西域商人,他带来大批的珍稀药材,想要脱手换取我们的丝绸。只是这京中被你垄断,他难以脱手。不知他现在手里的药材可还在?”
季云竹神色一松:“劳烦太子指点,他现在在何处!”
“永安街,永安客栈。”
季云竹听闻这个名字,心跳了跳,抿唇不语。
接连几日,下面的人回报,收购的药材有限,远远不足宫中所需一角。
而宫里头又遣人来崔一次,皇上更是发话,半个月期限内若是无法提供,就会重新张榜寻药商。
季云竹终于忍不住,带着人去往永安街,永安客栈。
接头的人满脸络腮胡,人高马大,极为壮硕。
季云竹松一口气:“你手里有一批药材,没有销路?”
大胡子一听,就知道是买卖上门,急忙说道:“对对对,我听人说中原人有大把银子,都是富贵人,很稀罕这些珍品,哪知,处处碰壁。”说到最后,满脸苦恼之色。
季云竹捏了捏腿,轻缓的说道:“可以给我看看货?”
“当然当然。”大胡子极为的热情:“我在背面租了一间屋子,将货物存放在里面。”说罢,带着季云竹去看。
大小箱子满满当当堆在屋子里,随口揭开,都是包装好的灵芝、雪莲等珍贵药材,都是正品。
“如何?”大胡子紧张的问道。
季云竹嘴角微微上扬,天无绝人之路!
“我全都要了!”
大胡子激动得面色通红,连忙好茶招待,商议价钱。
而重华楼里,谢桥正在捏药丸,外头的雨依旧‘哗啦’的下着,她的心情却格外的好。
蓝玉脱掉身上的蓑衣,冷漠的脸上露出笑意:“小姐,永安街那边来话,买卖做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