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绕几圈。”
秦蓦不勉强她,待婢女将羊乳、酸枣糕送来,示意谢桥坐下。
“你还未用膳?”谢桥拧眉,她睡觉时迷糊间听见明秀喊他用早膳。
“你吃。”
“我吃过了。”谢桥不留情面拒绝。
“你今日吃少了。”秦蓦不知该怎么哄人,只好说道:“你吃了,明日准许你去医馆。”
谢桥眸光微微闪烁,明日要去医馆授课。摸了摸脸,斜睨他一眼,不为所动:“不吃了。”
秦蓦挑眉,“当真不吃?”
谢桥直接躺下。
秦蓦端着一碟糕点凑过去,诱哄道:“这是你爱吃的酸枣糕,尝一尝。”
谢桥忽而很认真的看着秦蓦,看得秦蓦不自在别开眼,突然坐起身,质问道:“秦蓦,你心里盘算着养胖我,好名正言顺,纳一房美妾?我告诉你,我胖成二百斤,你也别想!”
秦蓦抿唇,沉声道:“你成日里想这些东西?”
谢桥扭头,不理会他。
秦蓦扳过她的脸,拿一块酸枣糕递到她唇边,谢桥泄愤似的咬一口,狠狠咀嚼。
“脸上肉多好看。”
违心。
秦蓦将羊乳递到她手里。
“我喝水。”谢桥拒绝。
“我喂你?”秦蓦见她不动,目光幽邃,仰头喝一口,便要噙住她的红唇。
谢桥夺过他手里的碗,一口饮尽。
“说好了,明日让我出去。”谢桥可没忘了他方才说的话。
“嗯。”
谢桥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半夏站在门口道:“郡王妃,丞相求见。”
谢桥一怔,苏蔺为苏素馨之事而来?
“带他去前厅。”谢桥沉吟片刻,决定见一面。对秦蓦道:“你别过去,我等会过来。”
“不必,我去军营,送你过去。”秦蓦望一眼湿滑的青砖石板,抱着谢桥去往前厅。快到门口,谢桥争扎下来,整理好仪容,方才与秦蓦并肩进去。
丞相昨夜里得闻苏素馨所作所为,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心里盘算的措词,见到谢桥这一刻,反而难以启齿。
看一眼她身边的郡王,窮身行一个大礼道:“郡王妃,小女微臣管教不严,险些酿造成大祸,望您莫要计较。”
谢桥知道苏相是慈父,一品大臣,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百官竞相吹捧巴结,风光无限,却为苏素馨收场而对她弯腰。
“苏相请起。”苏素馨虚扶一把,示意苏蔺坐下:“我怜她失去孩子,这一次过激行为不做计较。下一回,我不保证会不会自保时失手。”
谢桥说的明白,这一次放过苏素馨,下一次,便没有这么好说话!
苏蔺致谢,叹息道:“无论是何情况,郡王妃有求,苏蔺力所能及之处,定会倾囊相助。”
谢桥浅笑:“苏相是知恩图报之人,我未曾看错人。”
苏蔺一夜间,仿佛苍老许多,鬓角华发丛生。
他后悔,因一时之气,将苏素馨许配给燕王。
若不择选皇家,苏素馨如何会变得如此……可憎?
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早已没有退路。
谢桥仿佛知道丞相所想,微微笑道:“丞相可知一句话,万事皆虚,万事皆允。”
丞相默念一遍,不解的看向谢桥。
谢桥笑而不语,指着窗外栽种在盆栽里的一棵还未茁壮的常青树。
“丞相觉得此树如何?”
“萧条冬日里还能见到这一抹绿,倒是难得。”丞相抚须,不明白谢桥的用意。
“明秀,送到丞相府。”谢桥将这常青树赠给苏蔺。
苏蔺回到府中,还未参透谢桥的用意。他直觉,谢桥并非只是想送一棵树。
站在廊下,盯着那一盆常青树,凝神思索。
蒋氏过来,看着廊下一盆常青树,笑道:“老爷怎得喜爱常青树?”环顾一眼荒凉无绿的院子,“之前并不喜此树,如今放在这冬日里看来,倒是极好。万物皆枯,独它长青不败,也是一道景致。”
苏蔺倏然看向蒋氏。
万物皆枯,长青不败。
长青不败——
丞相醍醐灌顶。
万物皆虚,万物皆允。
世俗之人盲目跟随之时,万事皆虚。世俗之人道德和规则束缚之时,万事皆允。
盲目跟从,规则束缚。
丞相紧紧闭上眼,不正是指他如今的处境?
谢桥给他退路,却是让他面临一道难题。
舍弃苏素馨。
他如何做得到?
若是用苏素馨,换来地位常青不倒,他如何能很下心来?
“老爷,您怎么了?”蒋氏看着苏蔺脸色不好,不禁猜测:“郡王妃给您难堪了?”
苏蔺摇头,想要问蒋氏,随即记起她的性子,却是不妥,“她不介意。”
蒋氏正要追问,苏蔺已经转身离开。
——
燕王府。
燕王坐在书房内,听闻探子禀报。
“苏相为王妃一时给郡王妃道歉,郡王妃并不过多计较,苏相之说当初欠下的恩情,并不会忘记,他日若是需要,定会鼎力相助。”探子详细的禀报给燕王。
“只有这些?郡王妃可曾有想要拉拢苏相的言词?”燕王不放心,谢桥耗费心思治好苏璃,为的便是苏蔺一个人情。可见苏蔺对她的重要性,如此好的时机,她岂会放过?
“不曾,丞相喜欢一处盆栽,郡王妃便赠予他。”
“盆栽?”燕王眼中闪过思虑,一个破盆栽有何用意?
倏然,燕王想到一个可能,难不成是谢桥谨慎,知晓郡王府并不安全有探子,所以将东西早已藏在盆栽里?
“你通知丞相府的人,趁无人之际去将东西翻找出来。”燕王眼底闪过阴戾,若是苏蔺敢背叛他!
定让他悔不当初!
“是。”探子瞬间消失在屋子里。
燕王在屋子里踱步,良久,方才问:“王妃呢?”
“王妃一直在屋子里,不曾出来。”婢女恭敬回答。
燕王脚步一转,去探望苏素馨。
苏素馨情绪平复下来,双目无神盯着帐顶。柳絮儿喊她用膳,便柔顺用膳,不曾偏执、暴怒。
燕王过来,站在床榻边,看着仿佛‘认命’的苏素馨,冷笑一声:“你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本王不为难你。再敢出现昨日之事,即便你父亲是丞相,本王也不留任何情面!”
苏素馨仿若未闻。
燕王冷哼一声,正欲离开。
苏素馨眸光转动,白皙的面颊上,敷药依旧红肿,那是谢桥一巴掌所致。
可见,谢桥使了多大的气劲。
苏素馨觉察到他的视线落在脸颊上,摸了摸,笑容诡异:“你说,当时容华恨不得撕了我罢?”
真可惜呢,只差一点,一点而已。
燕王看着她转头,左侧额角露出的一寸长伤痕,太医据说是用谢桥的缝合术缝合,有助于伤口愈合。语气稍稍缓和道:“你好生休息。”
“你说凶手不是容华,那会是谁?”苏素馨目光灼灼看着燕王,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你能告诉我么?”
燕王上下看她一眼,苏素馨目不转睛,似乎真的只是想要知晓是谁下手。
“你只管养好身子,其他……本王会给你做主!”燕王拂袖离开。
苏素馨放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床褥,眸子里却半点波澜也无。
“王妃,您别多想,王爷心中有您。昨日里定是气糊涂,方才对您发怒。”柳絮儿劝慰道。
柳叶儿附和道:“是啊,王妃,王爷方才在关心您,您别多想,养好身子,给王爷生个嫡子,巩固您的地位。”
苏素馨嘴角微微上扬,轻轻点头,“吴嬷嬷呢?让她进来一趟,我有话对她说。”
柳絮儿立即去叫吴嬷嬷。
吴嬷嬷匆匆进来。
苏素馨让人将她搀扶坐起身,将屋子里的人斥退。
吴嬷嬷心中凛然,便知苏素馨有话要吩咐。
“王妃,您身子不适,操哪门子心?日后落下病根不大好。”吴嬷嬷心疼的说道:“王爷是面冷心热,您已经嫁给他,便听嬷嬷一句劝,咱们只当……摔没了,好好与王爷过日子。您还年轻,要个孩子不难。”
苏素馨心中酸涩,可眼睛却干涩半滴泪水也无,似乎昨日全都哭干了。
“嬷嬷,我一想起那个孩子,心口痛得喘不上气。出来的时候,都有模有样了,我怎么甘心?成宿成宿闭不上眼,闭上眼睛便听见他在质问我,为何没有保护好他,为何不给他报仇!”苏素馨越说,情绪越激动,却拼命的遏制住:“嬷嬷,你懂我心中的感受么?”
“王妃,莫要再想了,您还年轻。”吴嬷嬷将苏素馨拥进怀中,仇恨是能将人吞噬的魔鬼,紧揪不放,没有好下场!
小姐,怎得就不明白?
“王妃,您想一想老爷、夫人。”吴嬷嬷抹了抹眼角泪水,柔声道:“您定是许久无人陪着说话,老奴请您的闺中友人来陪您。”
苏素馨冷笑一声:“嬷嬷想让她们瞧我笑话?”
吴嬷嬷一怔,歉疚道:“嬷嬷疏忽了,太子妃与您关系不错,她的身份与您相当,老奴请她来陪您说会子话。”
苏素馨缓缓阖上眼,不再言语。
吴嬷嬷便知这是允了。
吴嬷嬷拿着苏素馨的玉牌,打算进宫去请太子妃。
“嬷嬷。”苏素馨闭上眼睛,交代道:“你告诉太子妃,我昨日里因为记恨郡王妃,不肯救我的孩子,被怒火冲昏头脑,一气之下状告到太后那儿,请太后主持公道,因而得罪了郡王妃。你让她替我将郡王妃请来,切莫说是我让她带过来,若是如此,郡王妃定不会来,我只是想要给她为昨天的过失道歉而已。”
吴嬷嬷脚步一顿,点了点头。
——
吴嬷嬷是蒋氏与苏相特地挑选的人,极难得的明白人。
疼爱苏素馨,当作自己的女儿,却不会一味纵容,眼睁睁看着她万劫不复。
所以,她请褚明珠的时候,并未将苏素馨的那一番话转述。
褚明珠与苏素馨并不是很交好的人,却因为两个人是妯娌,有些往来。听闻她落胎,心中怜惜,吴嬷嬷的殷殷恳切之心,褚明珠备上礼前往燕王府。
宫婢福身道:“太子妃,太子说您出门给他报备一声。”
褚明珠心中一暖,笑里带着一丝甜:“不妨事,本宫去燕王府,太子问起,你便如实告诉他。”
褚明珠到屋子门前,吴嬷嬷守在门口,并不进去。
苏素馨见到只有褚明珠一人前来,眼中闪过一抹失落,随即,打起精神。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虚弱的说道:“劳烦太子妃走一趟,陪我解乏儿。”
褚明珠抿唇笑道:“我常一个人在东宫,无人与我说话,你请我来,正求之不得。你的身体如何了?要好好将养,莫要留下病根。”
苏素馨淡淡‘嗯’一声,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问道:“你成婚也有好些时日,郡王妃也有身孕了,你呢?有动静么?”
“还没有。”褚明珠面色娇红,眼中有一丝期盼:“太子说不心急,孩子看缘分,缘分到了,自然来了。”
苏素馨手心紧了紧,都是那么的幸福,只有她……只有她这般不幸!
当初,若是顺太子的计谋嫁给他,是否就不会发生如今的一切?
太子对褚明珠的好,全都对她好了?
苏素馨诚恳地说道:“太子对你好,当真是难得。当初容嫣下场可真惨,便是因为如此,我以为他会是阴狠暴戾之人,便不肯嫁给他,如今倒是我看走眼了。”
褚明珠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双手绞拧,心中有一丝不适。
苏素馨顾自说道:“我这头上的伤,燕王弄的,怪我没有护住孩子。”一脸羡慕道:“燕王若是有太子一半好,我岂会如此遭罪。如果,早点参透‘人不可貌相’,当初在西伯府,我顺从太子的心意与他……”似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苏素馨连忙捂住嘴,懊恼的说道:“看我,果真是撞坏脑子了,早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出来做什么?”
褚明珠如何不明白苏素馨话中之意?顿时坐不下去,扯出一抹笑容道:“我出宫时,太子不在,不便久坐,该回宫了。”
苏素馨也不挽留,起身道:“他日得闲,可以来府里坐坐。”
“好。”褚明珠应付道,心中却是想,苏素馨说话阴阳怪气,不宜深交。
不管她方才是存心挑拨她与太子的关系,还是无意感慨,她心中都是介意的。
“等等。”苏素馨忽而唤住褚明珠,咬着唇,欲言又止。
褚明珠皱眉,耐心等她开口。
苏素馨眼底闪过挣扎,半晌,终究是开口道:“我昨日与郡王妃有过节,因为一些误会所致,我以为她是故意袖手旁观,一气下到太后跟前告状。最后被燕王打骂清醒。”手指抚摸着肿胀的脸颊,讪笑道:“她怕是不肯见我,能否劳你做个和事佬,帮我给她致歉?”
说罢,去将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递给褚明珠,恳求道:“我派人去了,她一概不见,你能帮帮我么?”
褚明珠想早些离去,便答应下来,她也有话要问谢桥。
苏素馨说的西伯府,定是西伯府老夫人寿宴,而谢桥与姬瑜关系不错,她定会知晓。
“好。”褚明珠接过来,便去往郡王府。
苏素馨的手若有似无的拂过褚明珠的衣角,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眼底闪过怨毒的恨意。
吴嬷嬷进来,恰巧看见苏素馨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心中一惊,闻着屋子里浓郁的香味,连忙问道:“王妃,屋子里点的是何熏香?”
“毒药!”苏素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拿起桌子上的瓷瓶,瓶口残留着一滴液体。
给她药的人说,无色无味,即便谢桥医术高绝,也不可能觉察出来。
她有一些期待,郡王府传来的动静,此人是否在医术上更胜谢桥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