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笑着勉励田景几句,然后示意他去请沈牧,自己则领着卫崇往不远处一座已经修筑好的屋舍中静坐等待。
过不多久,门外一阵风响,继而便有一道身影冲进房中来,正是沈牧。
“青雀你来啦。”
沈牧对沈哲子点了点头,看到坐在其身畔的卫崇后便愣一愣,继而抬手施礼:“不知江夏公同来,贵客当席,我这形貌却是有碍观瞻,实在失礼。”
“二郎不必客气,你如今也是任事有劳,我这个闲人到访,你不要怪我叨扰才是。”
卫崇笑吟吟点了点头,起身将沈牧迎入席中。
沈牧这么说倒也不是客气,他没有着冠,头发有些杂乱,上面沾染着许多尘土,刚刚蓄起的短须上也湿漉漉的,尤其袍服前后都沾染着几道明显的灰痕。
不过沈哲子倒不觉得他是勤恳任劳,这小子分明是听说自己到来以为是来查岗监工的,所以故意弄得满身狼狈,只是过犹不及。要知道沈牧在工地上只是监工而已,负责物料人丁的调度,又不是亲自上阵去搬运堆砌砖瓦,除非是脑抽了扑在地上打滚,否则怎么可能沾染成这副样子。
看到沈哲子颇为玩味的表情,沈牧老脸一红,虽然明知道自己这点伎俩瞒不过这个奸诈似鬼的堂弟,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做作一番叫苦。不过眼下有外人在场,反而让他有些尴尬,只是讪讪一笑。
“二兄,你是否监押了一个名叫李充之人?”
沈哲子也不跟沈牧客气,待其落座之后便直接问道。
沈牧闻言后略有错愕,看了看旁边的卫崇之后,心内便有了然,点了点头说道:“是有这么一件事,还是前日发生。那个李充实在过分,傍晚劳役归营时,他率着十数家人携带兵刃冲进营中,不只伤了守营宿卫,而且还趁乱杀了七个劳役,闹出不小的乱子。我闻讯赶去,将人擒拿下来,眼下还监押在营里,已经上禀护军府,不久之后应该会来提人。”
卫崇在旁边听了之后,张口欲言,不过沈哲子已经抢先问道:“那么二兄你审问过那李充因何闯营杀人没有?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倒也谈不上,只是这李充太冲动了一些。”
沈牧皱眉道:“前段时间,少府材官将都南梅冈左近山林划为工用,我们都南这些职任也领了将作手令,安排丁力前往伐木取材。只是梅冈那里颇多私冢逾建,不免侵占官林。当时伐木时吏目也与闻讯赶来的各个人家有所交涉,厘清边界。只是几日前那场……原本划定的界限便有了一些疏漏,误砍了几株护墓之树。”
沈哲子听到这里,便有些了然,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双方都有责任。官位达到李矩那种程度,其实墓葬用地都有规格,甚至于朝廷还会赏赐一部分器用和守墓人的供给。但是在时下而言,这些礼制上的规定,已经形同虚设。
李充的父亲李矩本是江夏人,死在外乡时,李充还很年幼,家无长丁,本来就很难将灵柩送回乡中。加上当时蜀人杜弢裹挟难民作乱,冲击荆州、江夏等地,战火纷飞,时间长达数年之久,根本难以成行。停棺数年,最终还是埋葬在了建康城南。
不能落叶归根,已是一苦。家人怀着负疚的心情,坟茔的规格超出常制,大概也存了一点补偿的念头,这也是人之常情,法不能禁。
这么说起来,劳役弄混了界限误伐墓林,虽然有错,但李充不由分说就冲去丁营杀人,也实在太冲动了一些!
这时候,卫崇在堂上说道:“二郎稍安勿躁,李弘度与我家也是故亲相知。其家清尚相传,人伦孝义目若性命。一时激愤做出错事,我愿为弘度作保。此事决于室内,何必再劳烦有司。”
沈哲子闻言后说道:“江夏公何出此言,既然事情说开了,那就罢了。二兄,先让人把那位李弘度请来吧。”
关于这件事,沈哲子也是打算息事宁人,不要再生波折。要知道时下类似李充家这样的情况不是少数,如果事情闹得太大,难免又会激起众议。京郊附近这些山林中不乏各家先人埋骨,届时如果再有议论,还不知会被人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况且,就算事情闹大了,以时下风气而言,这李充只会被褒扬,不会遭受太多责难。决于门内,还有机会给那些遭难的劳役一个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