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在东吴年代不入世族,中朝之后则更加式微。陶侃早年虽然也在注意结好名流,但其实收效甚微。他人生真正迎来转机,已是年过四十之后,当时中朝名臣刘弘坐镇荆州,恰逢义阳蛮族张昌作乱,陶侃被刘弘招至麾下,才终于得以领兵作战,展现出非凡的军事才能,并且在其后的陈敏作乱中,得以出任举足轻重的江夏相。
然而好景不长,过了没多久,陶侃的恩主刘弘便去世,而陶侃也因丧母而不得不离职服丧。等到他再次出山时,局势已经发生大变,当时琅琊王司马睿已经南渡,且与时任江州刺史的华轶不乏矛盾。
陶侃当时被华轶举用,然而他的侄子陶臻却认为华轶势不能久,背着陶侃私下里投靠了琅琊王司马睿,逼得陶侃不得不与华轶划清界线。事实证明,陶臻的选择是对的,假使当时没有陶臻私自决定,陶侃或许已经要给华轶陪葬,更不可能获得如今的权势名位!
陶侃自知家事如何,他以寒素身登高位,虽然过去这些年也不乏提携施恩,在镇中颇具人望,但是得罪的人也不少。一旦权位不在,极有可能会遭到打击报复,尤其诸子俱都顽劣,一个个不知忧为何物,他在世时尚可有旧情庇护,可是一旦不在了,很有可能便祸不远矣。
儿子们不堪寄望,所以陶侃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陶臻身上。
陶臻听到这话后,也是不乏苦笑,叹息道:“叔父厚望寄我,我又怎么敢懈怠。我只是担心才庸力浅,未必能够……”
如今的陶臻,也早已经年过五旬,身为疆场厮杀的战将,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事实上如今的陶臻也因陈年旧伤缠身,已经久久不上战场。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有幸活到叔父这个年纪,即便是用心关照,也未必还能关照多久。更何况,如今的江东已经有了秩序,他也很难再获得叔父这样的权位荣誉。凭他那些堂兄弟们的作死能力,来日就算他想要关照,也很可能力有不逮。
陶侃听到这话后,又是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脸上才挤出一丝笑容:“以彦遐观之,来日入镇为继者,应是何人?”
如果能够猜到来日何人出掌荆州,并且做出应对准备,对于陶家日后也能略有关照。
陶臻闻言后沉吟片刻,而后便摇摇头:“实在看不出。”
倒也不是看不出,毕竟荆州如此重位,时局中够资格谋求的不过那寥寥几家而已,哪怕是胡乱去猜,猜中的几率也会很高。
“是啊,实在深恨我家无有貉儿之贤!”
陶侃闻言后也是一叹,类似的问题他与陶臻也曾谈论许久,都觉得沈哲子是一个不好猜度的变数。事实上从当下的局面来看,最有可能出掌荆州的乃是中书令褚翜。褚翜对荆州的关注由来已久,也毫不掩饰其人意图,更将堂弟褚裒派任武昌太守,可谓占尽先机。
但叔侄二人在商议良久之后,仍然觉得不能独押一注。以琅琊王氏为首的青徐侨门他们是不必想了,有了早前夺取江州之仇,青徐人家但凡有人出掌荆州,对陶家都不会手下留情。而且随着沈氏吴人对于琅琊王氏不遗余力的追打,他们能够胜出的机会实在渺茫。
当然吴人也不可能获得执掌荆州的机会,所以未来的荆州刺史,只能在豫州几家门户之间拣选。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家早年与庾氏不遗余力的交好,便让人不得不感慨实在是一招妙棋,不至于彻底断绝了荆州的希望。
不过就算如此,陶侃也并不看好庾家。一则庾亮执政害国记忆犹新,二则庾怿也根本不具备庾亮的才能和人望。单单从对荆州的态度上,褚翜早已经先人一步的布局,可是庾怿却后知后觉,对于荆州根本就没有太多关注,以至于如今荆州镇内甚至不乏人根本不知庾怿何人。
之所以还要派人先通知一声,主要也是因为陶侃不想放弃与沈家的这一份旧情。无论来日何人出掌荆州,沈家有沈哲子这样一个希望所在,未来几十年安稳可期,陶家本就乏甚旧谊,更不能放弃这样一个难得的后援。
两人又闲聊一下时事,而后门下来报,言道武昌太守褚裒前来拜望。陶侃闻言后便叹息一声,吩咐陶臻先往内室,然后才命人将褚季野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