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船上另有数人舱内分座,透过侧窗看到两侧淮南军甲士英武姿态,便有人忍不住感慨说道。虽然淮南军只是正常的巡逻防卫,但行止之间便可以窥得出一丝律令严明的精锐气息。而且那些精良的武装诚然慑人,但能够将之完全装备起来且不影响行动,兵卒们本身便可以称之为精锐之师。
船上这几人无论衣饰又或口音俱都有异于时风,反倒颇有几分汉韵。随着一人开口,其余人等也都纷纷议论起来,多夸淮南壮武军姿,只是语气各不相同,有的充满欣慰,有的则只是单纯客观的评价。
这其中有两人表现最为热切,其中一个忍不住击掌笑语道:“永嘉之际,远避西陲,只道苍生劫深,社稷倾颓,虽闻元皇帝中兴江表,未敢远寄。行途见闻,才知王业复兴有望。有此物华之盛,有此军用之强,再得贤臣并济,晋祚必将再昌此世。”
听到此人略有失态感慨声,旁侧便有人眉头微微一蹙,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行人来历颇远,乃是凉州张氏使臣。随着羯国分裂,对于边地掌控力道削弱,而关中、陇上等地也都是纷争不休,其中不乏西附于张氏者,而张氏也因此大进,并且借着这个机会与江东朝廷再次恢复了联络。他们这一路便是自凉州东进关中,一路辗转经梁州入荆州,又跋涉经久,才抵达淮南都督府辖区。
这一队使节,身份构成也都复杂,其中既有西土豪宗大姓,也有早前中原、关中动荡之时西向避灾之人。其中那个感慨失态者,名为温纪,乃是太原温氏族人,也就是江东尚书令温峤的宗亲。其人如此感慨,盛赞江东朝廷,听在一些张氏属臣耳中,颇有厚此薄彼的意味,难免有些不悦。
温纪话音刚落,已经有一凉州籍使者忍不住想要开口,那带队者却不想气氛搞得太尴尬,阻止其人之后,转而望向旁侧另一个年在三十多岁的儒士笑语道:“士欣因何不语?你可是淮南沈都督厚言想要一见的西土贤士,眼观天中如此盛态,难道就无所言?”
那被唤为士欣的儒士在这几人当中并不显眼,颇有几分文弱之态,此前并不参与众人讨论,只是手捧一卷书籍垂首阅读。及至话题引到了他的身上,他才似有所觉抬起头来,脸上露出谦逊笑容:“贤士之称,艾实在不敢当。晚辈不过凉地微士,能随索公等远行中州,已是平生大幸。后进识浅,更无才实当誉,离乡日远,已是多有惶恐,岂敢胜言。”
这话说的谦恭有礼,甚至有几分卑微。余者几人听到这话,便都笑起来。那温纪则显得有几分尴尬,他也觉出他此前表现过于外露,因而令这些凉州士人略有不满,因而引出这个年轻人谢艾来暗讽他一下。
今次西平公张骏遣使东来,可谓极为用心,整个使团多达上百人,其中主要的使团在抵达荆州后便沿江而下前往江东建康,而他们这一路则是专程前来拜望淮南沈维周。
沈维周一战扬名,哪怕远在凉州也多闻其人,而且前年淮南还派使前往凉州,所以张骏对其人不乏好奇。但张骏对于江东朝野形势终究乏甚了解,所以不以使见为名,而是用这种比较私密的方式来见。
同行之中有两人不属凉州籍,便是温纪和另一个京兆杜氏的杜弥。温纪本来打算直奔建康投奔堂兄温峤,到了荆州才知温峤已经病退不再担任尚书令,而他另一堂兄温充则在淮南都督府下任事,因此想先来见一见。至于杜弥则是因为其宗亲杜赫乃是沈都督得力臂助,自然也取道来此。
同行其他几人倒没什么好说的,都是凉州本地大姓索氏、宋氏等族人,唯独有一个比较特别的便是这年轻人谢艾。谢氏虽然本籍凉州,但却不属望宗,而谢艾其人也不是什么少年高誉,最起码温纪在凉州多年都不闻其名。其人能够加入使团,据说是因为前次淮南使者前往凉州送去沈维周的书信,信中曾经言道想见一见谢艾,因此才得随行。
先前温纪略有忘形,因此那首领索宁点出谢艾,也就是在讽刺温纪不要过分得意,哪怕凉州一个无名小辈都贤名为中国之士所知。
有了这一插曲,船内气氛便略显尴尬,没有人再有兴致谈论下去。而船行也渐渐靠近津口,转入汝水水道后,航道便开阔起来,再往北行不久,悬瓠城之繁华已经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