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豹虽然听不懂卢德在说什么,但他对这个人本身兴趣便不小,自然是因为卢德这个雅号令他遐想颇多。他虽然不敢自比于先王石勒,但也是眼见张宾辅佐先王一步步成就伟业,因而卢德这个“右侯”雅号,实在让他心动不已。
略作思忖后,桃豹便直接开口道:“卢君面前,我也不怯自承,你的雅声,我是实在不懂。今日来见,所为何事,不妨直接道来。我也知淮南沈维周今春北攻,卢君至此,莫非是要说我去救?”
卢德闻言后,先是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先不回答桃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愚斗胆请问,以君侯所观,淮南沈维周其人其势如何?”
桃豹听到这个问题,不免有几分羞恼,须知他就是浩荡南去结果被淮南军挫败灰溜溜撤回洛阳,至于如今都难归河北。卢德让他评价沈维周如何,他又能怎么说?
不过转念想到这卢德的名号,他还是暂且按捺住心内的羞恼,沉吟道:“沈维周其人,确是江东奇才,不负幼麟之名。向年我与中山王并行向南,确是心存小觑,因是饮恨,至今思来,都觉羞惭。一时大意,愧见先王。久来不能雪耻,至今不敢归报宗庙。”
“那以君侯所见,若是率师出于河洛而伐淮南,又有几分可能功成?”
卢德又继续问道。
“狂徒可厌!”
此言一出,桃豹还未及开口,席中其人部将已经忍不住拍案骂道。这问题简直就是风凉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卢德则怡然不惧迎向对方羞愤目光,继而施施然望向桃豹说道:“向年大军南征,以势论、以时论、以才论,赵军无有不胜,然则却仍惜败于淮上。此诚志士共惋,深以为痛,一统良机,一战而覆,南北士庶,再为兵乱所虐。如今时势俱都不在,乃至于将士怯而不敢论战。然则今日淮南之势较之往年赵军之势如何?今日君侯之势较之往年淮南之势又如何?”
“愚窃料之,沈维周有十败,君侯则有十胜。淮南拥众虽多,然则兵骄将惰,懒于锐进,君侯拥众虽寡,败师哀众,不争即死,此为哀胜。晋祚久颓,苟存江表,匹夫竞勇,众皆猎事,此为势胜。沈维周江东膏梁,平流以进,君侯河北壮士,奋战壮威,此为体胜。其治乡利诱,乏于施德,君侯义聚豪勇,同仇敌忾,此为道胜。晋之所失,竞奢斗利,沈维周不易其俗,彰之邀宠,君侯朴实简用,卧薪衔恨,此为志胜。
其所居者,豫州平野陋乡,君侯坐拥汉之帝宅,山固川险,此为地胜。其人家世豪奢,虽败不刑,君侯简出寒伍,唯胜能活,此为气胜。晋室大族共治,互为掣肘,赵国群雄竞争,唯勇当先,此为运胜。沈维周少年居显,因幸无败,君侯累经百战,熟知兵险,此为术胜。其人承于晋敝,用士择取门第虚荣,君侯谦体恭声,久则实才大归,此为士胜。”
“沈维周有此十败,势大实虚,久则必殃,君侯有此十胜,虽窘迫当时,可待脱困之时!”
卢德侃侃而谈,说完之后,便袖手而立,静静望着桃豹。
桃豹一手捻须,眼睑低垂,心内则有诸多念头翻涌,心绪也久久难平。卢德力陈这十败十胜,其中大半他是听不懂,不明白自己因何而胜。但这并不妨碍他因此激动不已,因为卢德这一番话重要的不是内容如何,而是再次将他的信心给树立起来。原来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居然有这么多的优点胜过沈维周那个小貉子!
“今日听君胜论,方知卢君‘右侯’之名不虚,难怪深受陈光老贼敬重。”
桃豹这会儿爱才之心已是炽热,而后转头望向近畔其他几名谋士笑语问道:“诸位也听卢君高论,不知可有所得?”
众人听到这话,一时间心内不乏暗骂,他们或许辞锋不及卢德锐利,但稍加思忖也能品味出卢德言中泰半都是胡扯或者根本没有论及重点,但却能够让桃豹老怀大慰。他们现在就算要驳斥,且不说能否胜过狡辩,只怕先就要激怒桃豹。
见众人俱都不语,桃豹更觉卢德大才,继而又回过头来笑语道:“那么,卢君你是希望我出兵相助陈光?”
卢德闻言后便摇摇头,叹息道:“陈公于我不乏知遇,我也曾力陈所见希望能够保全,可惜、可惜……时至今日,陈公之危已非人力能救,君侯即便出兵,未能挽回危局。若以陈公为念,我自然希望君侯能够相助。但若为君侯谋,眼下实在不宜妄动。陈公败后,沈维周将直抵河南。届时君侯可遣偏部战将进据成皋,坐望淮南与魏王争胜,无论成败如何,俱可怡然而取其地。”
桃豹听到这话,已是大笑起来,指着卢德感慨道:“右侯归我,大事可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