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在拔除陈留外围据点的时候,其实便有端倪露出。陈留境中人口密度之大,远远超过了此前的淮南、汝南等地。换言之,许多不服他在豫南所施行政令的乡宗门户,几乎尽数向北投靠了陈光。以至于如今的陈光已经虬结成为一个顽实的毒瘤,就算是外侵性不足,但其部盘踞在这里广拥人众,也实在不是能够一鼓扫灭的对手。
这一方面的局部战争进展不顺利,对于后续战事会造成连锁的恶劣影响。首先便是陈留这个弹丸之地牵制了淮南军一万多的一线作战部队,钱粮方面便是一个极大的损耗。而且陈光乱军顽抗态度表明,即便是解决了乱军的战斗力,后续再镇抚消化那些乱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其次便是由于乱军的存在,等于梗在淮南军和徐州军之间的一根硬骨,让两军不能通过黄河这一水道顺畅连接。而这一点,便直接影响到了沈哲子的后续作战计划。
淮南军今年动员兵力在十万人以上,主要目的自然不可能会是陈光和刘徵这两部苟延残喘的乱军,甚至都不是洛阳的桃豹。沈哲子的假想敌一直就是手拥重兵、盘踞在河北邺城的石堪。
无论是与徐州军联合剿灭刘徵,还是淮南军围剿陈光,包括后续两镇联军扫荡河南,其实都是在为了稍后与石堪大战而清理战场。
其实如今河南、河北战斗形势,与早年的官渡之战不乏类似。石堪其人虽然盘踞在河北,但事实上其人根本就不属于羯国的核心力量,所以在如今河北进行的如火如荼的襄国争夺战中,石堪根本就不参与其中。当然如果石勒的遗孀刘氏还能正常发挥出影响力的话,石堪倒是还可以以假子作为太后的强援而加入到羯国最高权力的争夺中。
可是如今刘氏已被程遐所废圈禁乃至于暗害,眼下程遐挟持长君石弘,石虎挟持幼君石恢,石堪实力虽然不小,但本身影响力实在欠奉,又无筹码在手,而且那两方都无与他并存合作的可能。所以眼下的石堪还是割据之心为重,重心则放在了河南,也是想要避免与羯国正统发生直接的冲突。
与之类似心理的,包括如今困顿在关中的石生。关中虽然极乱,但是石生想要脱离出来的话,其他各方巴不得少一个大敌,也不会拼了命的攻打石生而给他人作嫁衣裳。但石生却迟迟没有出关的迹象,因为他也清楚河北不会有他的位置,还不如谋求边地崛起。
当然洛阳的桃豹是一个例外,桃豹既不是什么宗亲,也不如夔安那样是羯族号召力极高的耆老,兼之年事渐高,就算有石勒那种雄心,也没有施展什么抱负的时间,甚至其人谋求割据自立都不能。
眼下其人之所以还能守住洛阳帝宅,就在于如今各方虽然混战不休,但真正的割据之势还没有形成。不独沈哲子在惦记洛阳旧都,甚至就连石堪和石生这两人在稳住形势之后,下一步也必然会将洛阳当作一个势必夺取的目标。桃豹之所以还能坐拥数万败军之众,并不是其人有什么过人领导力,而是那些卒众们也根本看不清前路在何方,只能暂且苟安当下,抱团取暖。
石堪想要向河南谋求出路,所以淮南军与其必然会有一战。沈哲子原本的打算是,在六月之前彻底清扫掉陈光乱军,然后集结淮南军重兵陈设于黄河南岸,同时连结徐州军外援,主动发起对石堪的进攻,在黄河上与石堪进行一战,打消其人干涉河南的能力,然后再谨守黄河一线,西进攻取洛阳。
之所以首先攻打陈光而不是进取洛阳,一则是因为洛阳坐拥八关之险,而且目标太大。一旦沈哲子西进洛阳,无论是河北的石堪,还是河南的陈光,肯定都会浑水摸鱼,出兵干涉。
而陈留则不然,陈光虽然名义上从属于石堪,但毕竟是独立在外的势力,于石堪而言既无切肤之痛,也无目标冲突。即便是其人要出兵干涉,肯定也会控制规模,绝不可能提重兵南来为救陈光而与淮南决一死战。
至于桃豹,洛阳于他是庇护,同时也是一层枷锁。就像是老农怀拥重金,须臾不敢离家。其人应是更乐于置身事外,做个螳螂捕蝉之后的黄雀,坐观成败,等待着分一杯残羹,不可能放弃洛阳这么优越的根据地而提兵外出参与到根本没有利益可图的战争中。
可是淮南军在剿灭陈光乱军的过程中遭遇了阻滞,这会给战事带来许多莫测的影响,甚至有可能石堪会主动南来,桃豹也变得不安分,接下来淮南军可能要面对多线作战。
不过幸在沈哲子在开战伊始便制定了大的作战目标,在保持西围东剿的情况下,作为临时大本营的许昌也已经集聚了超过五万的兵力,就算提前与石堪展开对战,淮南军也能不落下风,只是不能如预想中那样保持绝对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