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来身上没几个子儿。
他又是“把子”,不是“佛爷”,“自力更生”的本事不足。
所以出来的这几个月,他连旅店都住不起,晚上都冒充旅客睡在候车室。
只能靠偶尔“抡大个”,从粗心大意的旅客身上找点儿漏子过活。
(注:抡大个,行话。指火车站码头专门盗窃行李)
而且外面的形势严峻至极,到处风声鹤唳。
干这个如果被抓住,一样增加罪过啊。
实话实说,他这次是真悔到肠子里了。
恨自己没早听洪衍武的话,及时收手,才落到了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
特别是到了年根下,谁不回家过年啊?
别说眼瞅着一天天火车站旅客人少,就连那些天天混在车站,能给他打打掩护的盲流子都不见了。
得,这下可好,他就连候车室也不敢睡了。
而且满打满算,兜里剩了不到二十块钱,再对照冷冷清清的大街,便很有点走投无路的意思了。
可这种境地还不是他最倒霉的。
因为就在他觉着除夕夜怎么也不能亏了自己,去火车站小卖部大方的买了一只烧鸡和白酒之后。
万没想到这只鸡居然是坏的。
吃到一半儿,馊味反了上来,肚子也绞痛起来。
急得他连忙扣嗓子眼,大吐了一气儿,出了一身的虚汗,才算熬过难受劲儿。
哎,这怎能不让他悲由心生啊。
他一边擦去脸上脖子上的冷汗,一边无比的丧气地在嘴上骂着。
“妈的,老子怎到惨到这地步了?”
可更没想到的是,这时就听到身后有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问他。
“叔,恁这半只鸡还吃不?要不吃,恁行行好……”
“八叉”回头一看,敢情是个八九岁小女孩。
精瘦,脸上脏兮兮的。
而且手里还领着个四五岁,流着大鼻涕的小男孩。
“八叉”心里正烦呢,就没好气的摆手驱赶。
“滚滚滚,想找死也没你这么个死法儿啊。这鸡是坏的,知不知道?要好的,我不吃啊?”
可没想到两个孩子的眼里尽管透着恐惧,但女孩仍旧没放弃,哆哆嗦嗦的求他。
“叔,恁吃了有事,俺们的肚子好,经常吃一些馊了的东西,您可怜可怜俺们姐俩,俺和俺弟以经一天没吃饭了。”
听了这话,再看着这姐俩这可怜凄凄的样子,“八叉”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了。
至少是觉得自己现在落到这个地步,比起这俩小人来要强多了,好歹他身上还有十多元钱呢。
于是他掏出一块钱来。
“大过年的,算我积德了。拿着吧,去街对面买点热乎包子吃。但这鸡不能给你们。不是我舍不得,真吃了你们小命就没了。”
小姑娘诚惶诚恐接过钱来,不光嘴上道谢,竟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
而且还伸手按着弟弟的头也让他给鞠了个躬。
这让“八叉”觉得有点意思。
嗯,小丫头,会要饭,懂规矩。
但更出人意料的是,当他在站前广场转了一圈,去吃了碗馄饨回来。
正跺着脚,哆哆嗦嗦的犹豫是不是该冒险进候车室暖和暖和的时候。
一只手从背后拽了拽他的衣服。
他一回头,竟又看见了那个小姑娘。
她拉着弟弟,两只漆黑的眼睛透定定地看着他,嘴里磕磕绊绊的说。
“叔,恁……是不是没地方住?要不……要不您跟俺们走,俺们知道个没人占的暖气沟,在个楼夹缝里,宽绰。”
“八叉”愣了一下,瞪着两只蚕豆眼,很有点匪夷所思的问小姑娘。
“丫头,你要带我去你们住的地儿?你就不怕我……我……我要是坏人呢?”
小姑娘竟然笑了。
“叔,恁是好人。俺娘一死,俺亲舅都舍不得让俺俩吃顿饱饭,还天天打俺们骂俺们累赘。恁能平白无故就给俺们一块钱,咋会是坏人嘞?……”
这句话竟然让“八叉”哑巴了,他生平第一次,心里有了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个除夕,似乎真的有点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