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和那些人一起糟践水清赚来的钱,你心里就能坦然?要真是这样,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杨厂长的脸色变了,魏大姐毫不顾忌的话有点伤了他。
其实对这些人,他比魏大姐还恨得厉害。
可正因为他是一厂之长,必须要顾全大局,才不能像魏大姐这样把情绪外露,骂个痛快。
“大姐,在我的印象里,这是您第二次这么气愤的骂我了。”
杨厂长叹了口气,觉得不能不推心置腹的耐心解释一下了。
既为了自证清白,也是为了宽这位大姐的心,获得她的后续支持,才能把今后的工作做好。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当过兵,受过伤,还立过一个三等功。当初我复原来到咱们厂,就是您带着我熟悉环境,把我引领到工作岗位上的。是您把我鼓舞的忘了离开部队的失落,胸膛里全是要大干一场的热情,全是对咱们厂的热爱。”
“可是很快‘运动’就来了,生产停滞了,我被撤职了,天天做检讨。一个‘白专’的帽子扣在了我的脑袋上,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最关键的是后来,那些本来让我很尊敬的领导和同志,不少人逐渐露出了我想象不出的丑恶嘴脸,竟然编造一些从没有过的事儿来诬陷我。”
“我忽然觉得,只有自己是个大傻子。敢情人性本恶是真的,哪里都有不合理,哪里都有不公平,早知道如此,我何必拼死拼活的傻干呢?我软了,觉得人活着太难了。我感到筋疲力尽,我不愿再强鼓着劲儿干下去了,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想法对我成了是个笑话。我当时自以为看透了社会,变得不说不笑,不哭不骂,混吃等死。”
“可谁知您主动找到我,在关心鼓励我的同时,也第一次劈头盖脸的把我臭骂了一顿。骂我不争气,窝囊废。半途而废,对不起国家,对不起职工,更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自己的人格,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对不起自己的责任。这是放任自流,主动往下出溜儿。”
“您拿藕来比喻我们当时的处境,说采藕人只有在冰寒刺骨的水里,不怕泥泞的污秽才能踩得鲜美的嫩藕。您还鼓励我要像藕一样,不怕污秽的侵蚀,不要放弃希望。在最恶劣的环境里,也要保持着内心的洁净,静待出水之时。纵然真的不能改变恶臭的环境,至少也不能同流合污,要给人间留下点自己的香气。”
“说实话,您的话我不信,至少不是一下就能转过弯儿来。可后来我就发现,您的处境其实也很难,您也有一肚子牢骚,您也有资格跟别人一样发牢骚。但您从没有发过,不是不敢,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意。您不愧是一个合格的党员,您是在用自己来发热,发光,去温暖像我一样因为环境的变化,而心灰意冷的人。”
“我好赖当过兵,知道胳膊断了往袄里吞的道理。正是在您言行合一的感召和触动下,我一看,二看,三看……心慢慢又热了。后来果真就像您说的一样,寒冬和漆黑结束了,我坚持到了出头之日。”
“大姐,为这个,我永远的感激您,钦佩您。我甚至还可以告诉您,就是到现在,我的初心也未变过,还是您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不怕苦、有抱负的小杨子……”
面对这样的诉说,这样的情谊,魏大姐怎么也不能无动于衷了。
她抬起的眼眸里不禁出现了一片柔和,可也仍存有不少疑惑。
不由问了一句,“那你……你怎么还……”
这个关键的问题杨厂长可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话锋一转,反倒问了魏大姐另一个问题。
“大姐,有个问题不知道您自己有没有想过?论资格,您十六岁就离开学校参加革命了。建国后接收工厂的第一批人就有您,五七年您负责宣传工作的时候,郭书记不过是您手底下的一个普通干事。”
“论人脉,局里不少领导都是您的老战友。论政治水平,个人操守,您更是咱们全厂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按理说,现在您才应该是‘北极熊’的一把手才对,怎么后来偏偏让郭书记上去了,您却从副书记变成了工会干部呢?”
“是,我知道您对权力不热衷。当时郭书记找您谈过一次话,他的表态打动了您。您就发扬作风,主动做了谦让。可您想过没有?为什么上上下下容易就被郭书记蒙蔽了?为什么您亲手带出来的那么干部,对此都那么容易接受了?甚至局里的领导也很高兴的对此乐见其成?连句劝您回心转意的话都没有,就全局通报,号召向您学习?”
最后的几句话,让本来想说什么的魏大姐一下愣住了。
这个问题她确实没想过,也实在不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