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啊?不怕!
唯一怕的就是给二叔二婶添麻烦……
而正在洪衍亢想着该怎么说,才好不让家里太折腾,免去给他置办东西的时候。
堂屋的座钟突然发出悠远的声响。
他这一看好嘛,不知不觉都聊到十点了。
他可是个知礼的人。
得,心里一琢磨,花几个钱的事以后再找补也行。
就赶紧说时候不早,他该走了。
等明儿一早来给二叔二婶请安。
洪禄承这时候也是无奈摇摇头。
“还没说几句话,没想到就到这光景了。好在你要长待,倒不急于一时。这样,今儿就先让老三把你送回去,明儿早上也是他去接你,咱们大伙儿等见面儿再好好聊……”
如此,洪衍亢便暂时告别,在叔叔一家人簇拥下走出了观音院东院。
却不料出来时,他竟看见洪衍武早停好了皇冠,打着大灯在高台阶下等他了。
这个意外可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他怎么都没能想到叔叔家回用这样的豪华轿车来送他。
他知道京城街上什么景象,汽车不多,无非是些“拉达”、“伏尔加”、外加“红旗”和“沪海”罢了。
在他看来,红党的市长都未必做的起这样好的汽车。
所以坐上汽车他还迷糊呢,招手作别离开之后就问洪衍武,这车是哪儿的。
听洪衍武说是水清专属汽车,不由更好奇了。
“弟妹是什么来历啊,看弟妹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的样子,难道出身名门?”
洪衍武那还有不乐的。
嘴里直说,“哥哥哎,我谢谢您的夸奖。可实话实说,我媳妇家就是普通老百姓家庭,我岳父剃头的,我岳母普通家庭妇女。倒是我媳妇真算是一只草窝里飞出的凤凰。那是凭自己考上了京大……京大?知道吗?全国最好的大学,就原来司徒雷豋办得那个……”
洪衍亢听得似懂非懂,也只能点了点头。
“啊,难怪。这就是大陆常说的受重视的高级知识份子吧?那你们怎么还住这里?她应该官职不小吧?”
洪衍武又忍不住乐了,真有点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位堂兄对大陆确实太陌生。
“您要问入党,她倒是入了,不过职务也就是个小公司的经理。实际上按级别说,也就是个副处吧,芝麻小官儿一个,在京城提不上。”
“能有这样的好车开,主要是改革开放以发展经济论英雄。现在讲究经济自主,经营权利下放。她办的公司效益好,自己赚的钱自己买的,也就不用看上头脸色了。”
“您要是单说走仕途的待遇呢,其实真到了厅局级也没用,咱们国家人太多,享受的待遇有限。京城里这样的官儿多了,也不过就住个三居室,四居室而已。”
“真要过得舒服,怎么也得部级以上才有个样。才能住像咱们老宅那样的房,或是住宽绰的别墅。否则那就都是不实惠,官不官的,也就是好听而已。”
提到老宅这个敏感的问题,洪衍亢不由心里一动。
别说,他还真想问问老宅的房是被谁给占了,惦记着能不能想办法弄回来。
却不料洪衍武车开得飞快,晚上又没什么车。
在他刚开口要问之际,车就已经到了建国门饭店的门口。
这样车一停,他也只能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车门被饭店门童打开,洪衍亢正要下车,互然想起要洪衍武恐怕还没见识过这样的饭店,就开口邀请他上去看看。
哪儿知洪衍武却摇了脑袋,直接拒绝了,而且话说的还挺在行。
“大哥,明儿我就过来了。咱哥儿俩就别客气了。不怕您笑话,我也真困了,就惦记回家睡觉呢。这样,您把您房间号告诉我就好,明儿来了我前台先给您打个电话,我再去找您……”
于是洪衍亢说了自己的住处。
可随后下了车又一想,洪衍武既然这么累,何苦再劳动他呢。
就把头又探回来了。
“小武啊,明天要不你就别来了,回头我自己叫辆出租车,去福儒里找你们也一样。今天就是我自己找去的,错不了……”
没想到洪衍武一听,居然惊讶地叫唤上了。
“哎哟,我的哥哥哎!您不会以为让家里让您就住那杂合院儿吧?那又热又没隐私又不方便,您哪儿受得了啊?”
“跟您说吧,实际上明儿我接您去的地儿,是老二住的小洋楼儿,就咱三叔原先住的那楼。那儿刚修好,空调、浴缸、花园子什么都有,还有我二哥两口子跟您就伴儿。比这儿条件可好多了。”
“而且老宅也在那儿啊,您这大老远回来,不得先去咱老宅子,给祖宗牌位磕个头啊?”
“嘿,瞧这事儿闹得,这得亏说清楚了。差点给弄拧了。听我的吧,您就老实这儿待着,等我接您来,千万别乱动了……”
洪衍亢这下彻底迷了。心里脑子这个翻腾啊,真有点找不着北了。
怎么?老宅还在?还让我住三叔的小洋楼去?刚修好的,比这儿好,老二也在那住……
这……这怎么回事啊?
老宅不是住了红党大官儿了吗?
而就这时候洪衍武摆了摆手,径自开车离去了,只留给他一尾巴晃眼的光。
洪衍亢无奈啊,只能冲着夜色张了张嘴,无奈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等到坐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十分钟,他也没想明白。
但这时候,他倒是又看见带回来的那个卷轴了。
心思一动,干脆打开来看看吧。
而这一看他可傻眼了。
只见四尺的横幅打开。
虽然是只写着“花好月圆”四个大字书法,确实也是近代的作品。
可非同一般之处,在于字体有象形画作的趣味,而且落款和印章了不得啊!
写的……写的居然是“寄萍老人八十六岁于京华”!
齐白石!
这是最少价值二十万港币的艺术品啊!
就这一幅字,抵得上他送的那些钱物礼品十倍的!
这……这可真是那句话……悔当年头重脚轻根底浅,恨今日嘴尖皮厚腹中空啊。
都不用想起什么真正丢人的事来了,光想想起自己今日要给弟弟们买电器的那些话,就够难为情的了。
而洪衍亢所不知道的是,其实就在这个时候,洪家两个妯娌也正在把他送的那些东西,从八个点心匣子里一一往外拿呢。
人参、鹿茸、燕窝、冰片、花胶、瑶柱、海参、南珠首饰、手表、相机、奶粉、朱古力、牛轧糖……
徐曼丽和水清一边拿着,一边忍不住想要乐。
不为别的,他们觉得这个堂兄就跟走私贩子似的,非得把这些光明正大的东西,硬塞在点心匣子里做伪装。
而且许多东西都是内地能买到的,真是多此一举。
王蕴琳看到这一幕后,则叹了一口气。
“你们别笑话,这都是信息隔绝才闹的误会啊,恐怕那边还以为咱们在饿肚子呢。衍亢是个厚道好孩子,这么多年性情也没变。你们看这么多东西,光采买已经是很费事的了。难为他了,提心吊胆的带了过来……”
这么一说,徐曼丽和水清都不笑了,都是诚恳的点头。
“妈,您说的是,大哥厚道……”
“妈,这就是亲人,血浓于水,怎么都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