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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六章 龙游浅水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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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侗文离席,把沈奚的大衣拿在了手上:“诸位,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

他在体面地告辞,结束这让人心酸的老友重聚。

身边七人留下了四个,守着那三个年轻人。

等沈奚跟着他走出旋转门,到外头,傅侗文低声吩咐,让人传话给巡捕房的人,不要对这三个年轻人下杀手,但要青帮出格杀令,让他们必须离开上海,回到南方去。

雨未停歇,比方才小了不少。

沈奚心中沉闷,可顾及到他的心情,强作欢笑,伸出手来试雨势:“我看差不多十分钟就好停了。”傅侗文在她身旁,也在观望雨势。

“刚才,你很聪明。”他道。

沈奚轻摇头。她想哭是真的,只是眼泪上涌后,福至心灵,没有去压制自己。她只是觉得,傅侗文身边的人都跟了他多年,一定警觉性很高,看到自己在公共场合忽然哭,总会要起疑心。可万一没有如她所料,那她势必要和谭先生一样,拼死护住他。

“我说的话”她想解释。

“都是真的。”他道。何须她解释?

傅侗文摸摸她的脸。

只怕今日维护自己的是她,日后

身后人撑开了一把伞。

“给沈小姐撑上,”他吩咐着,又对她说,“你慢慢走,不要淋了雨。”

嘱咐完沈奚,傅侗文走入雨中。

他心里不痛快,无处可诉,淋一淋雨反而痛快。

道路被雨冲洗着,尽是深浅不一的泥水沟。傅侗文今日穿得是米白色的西装,没走出十米,长裤裤腿全湿了。一个是富家公子不顾绅士形象,在雨里泥里糟蹋自己的西装,一个是他身后的小姐,红了眼追着,长裙皮鞋全被甩上了乌黑的泥汤。

回到公寓里,正值谭庆项教培德用筷子。

见他们进屋的狼狈相,如一瓢冷水当头泼下。

傅侗文把鞋袜丢在一楼,西装外衣也扔在厨房门口,光脚上了楼。沈奚却呆呆地站在楼下,不晓得要不要追上去。谭庆项平日里爱胡闹,但跟了傅侗文这些年,他脾气还是摸得透的,看这面色是动了肝火了。

“你俩不是去拿衣裳的吗?老出岔子,我也快要心脏病了。”谭庆项埋怨。

“你先不要问了,”她低声说,“快去烧热水,我劝他去洗澡。”

这是最要紧的事,傅侗文不能生病。

谭庆项唤万安烧热水,培德探头探脑,摸摸沈奚的头发,关心地盯着她。沈奚想安抚她,想笑,可无能为力。她也脱掉了鞋袜,光着脚踩上楼梯。

傅侗文留下的脚印,在地板上是一滩滩的水痕。

她绕开了,好像怕踩到他的脚一样。

等进了屋子,看到地板上是长裤和马甲,他光着一双长腿,敞着衬衫,在用毛巾擦自己的身子。看到沈奚时,对她招手。

沈奚过去,被他用毛巾盖住了脸,然后是头发。

“自己擦擦。”他说。

沈奚接了毛巾,他已经开始给她脱绒线衫和长裙:“我让人去给你烧热水。”

“万安去了,”她拉他的手腕,“你心里不痛快,和我多说两句。”

傅侗文忽而一笑,轻摇头。

“我不该让人留在门外的。”她提起在餐厅的事。

眼下回想,他是小心的,就连座位也挑得是窗边、面朝着转门,视线开阔。

“事情过去了就放下它,不要再去想。不过今日也警醒了我,”他说,“路上我仔细想了想,原本是要在徐园大办一场订婚宴,现在却不行了。”

他怕她误解,解释说:“你要在医院做事情,不像寻常太太小姐们,只出入固定的娱乐场所。我们选个日子,自家人在一起吃个饭,让庆项做个见证,把婚订下来就好。”

经他一说,确实这样最安全。

她也怕自己成了他的威胁

“怎么不说话?”他故意问,“是嫌简陋了?”

她郁郁:“你明知道不是。”

他笑:“知道你不嫌,也还是觉得委屈了你。”

想了想,他又说:“其实你想想,三哥也是个可怜人。等了半辈子,退婚几次,终要有个正经的婚事了,却还要躲藏着,”他叹,“我怕是婚姻运不好,要去找个先生算一卦。”

心酸里透着风趣,永远都有心思玩笑。

“你是冠盖风流,还怕没婚姻吗?”她揶揄他。

“这话当初别人送我,我是不想要的,”他笑,“今日央央一说,却又大不同了。”

“”

他低头,瞧她的拢着胸的小背心,是中式的古朴款式,一排小小的纽子扣在前面,昨夜里为难他好一会。在傅家时沈奚爱穿西式的胸衣,上回是洋纱的,这回又是这样的。

他拨弄那纽子扣,说:“昨夜里,解这个费了不少的神。央央平日里穿,不觉麻烦?”

沈奚拨开他的手,不理他。

“还是洋纱的好,犹抱琵琶半遮面。”他在指那半透明的料子。

“三爷。”万安在叫。

傅侗文无奈,长叹:“你家三爷睡下了。”

万安估摸不出傅侗文的意思,静了几秒,声低下三度:“那沈小姐睡了吗?”

沈奚笑出声,趁机去衣柜里拿了他干净的衬衫,回说:“你下楼去吧,等要换水再叫你。”

“好咧。”万安应声。

沈奚催着傅侗文先洗了,唤万安换了浴缸里的热水。

她脚踩到水里,房间里开始放起曲子来,是昨夜听到的四郎探母,隐约着,竟听到他也在跟着哼唱,不似白日里,那时他哼唱的动静很小,吵不醒她。

沈奚坐进水里,白毛巾泡在水里,柔软地撩起一蓬蓬的水,冲洗着肩。

隔着两道门,他在哼着:“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浅水龙被困沙滩,我好比弹打雁失群飞散,我好比离山虎落在平川”

倦中带了乏,乏中有了伤。

她在氤氲中,仿佛看到的是车辚辚、马萧萧的朱红大门前,失魂坐着的少年,门后是酒雾茶烟、戏台高筑,门前却是草民尸骨,烽火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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