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音乐还是要继续,乐姬们并未因一阵惊叫便停下。最后两句缓缓吐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没人喝彩,没人鼓掌,也没人送上红绡。
所有人几乎都还沉浸在沈耘这一首词所勾勒的画面中。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满街的来往行人,可是,那个心中的人儿,到底在何处?
一股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怅然若是的感觉就像是千斤重担一样,狠狠压在心间,半分不得解脱。
良久,忽然不知从何人口中,短促有力地蹦出一个“好”来,而后瞬间将整个二楼,悉数纳入了喝彩的怀抱。
台下看着沈耘的眼神,是那般的复杂。之前很多还有些轻视这首词的人,此时再度品来,却发现还有更深的味道,让人情不自禁就想要再把它念上一遍。
一条一条红绡被人很是恭敬地送到乐姬面前,过了半刻,再朝台下看去,所有人手中已然再无红绡可送。
直到这个时候,易先生才双手虚按,将心情复杂的人们安抚下来。
“照例,这二首词在演奏过后,便要让我等评审品评一番,也好让尔等知道这其中的妙处。”
“这第一首,应时应景自不必说,虽然有些夸大,却将这秦州元夕夜的情景写了个通透。更兼词藻华美,倒是也可得个中上。”
“然这第二首,却要我等好好来说一说。”
“拆开来看,上阙写景,下阙写人,自是平淡无奇,是个人都会这么写。”
易先生的话引得下边一阵哄笑,不过哄笑过后,还是认真听了起来。因为接下来,那才是对这首词最为精华的品评。
“然而将这上下阕放在一起,就是了不得的东西了。上阙极尽灯夜市的热闹繁华,临了忽然“一夜鱼龙舞”,寻常只当写这一夜之景象,孰不知为了等这一夜,背后又是多少个孤寂凄凉的夜。”
“嘶。”好些人不禁吸一口凉风,好让内心平静下来,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用意在里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仅仅这上阙,便已经有了许多名篇的气象。
“然下阙却更为精彩,让人读来只觉唇齿留香。”
易先生说到这里,也激动了起来:“下阙前两句,初读之时,只觉是写那些街上往来的女子衣着极尽华贵,可是读到后来,方才发现,这是在映衬一位不落俗套的女子,万般繁华擦肩而过,却只在灯火阑珊之处,静静伫立。”
“然而这不仅只是一位女子,还是斯人苦苦寻求的道。是我辈读书之人,于尘世喧哗之中苦苦追寻的东西。哪怕在寻求的道路上,错过无数的繁华,终有一天,你会看到它,接近它,触摸它,了解它。”
“这一曲,不比柳三变与大晏的词逊色,以是老朽以为,当得一个上上。”
此言一出,台下皆惊。
易先生在秦州可谓是诗词大家,在他口中评出的词,是极为让人信服的。然而近三年来,易先生从未给过任何一首词上中以上的评价。
便是连上下,都难得从这位老先生口中说出来。
然而,今日,就在这文会之上,居然给了这么一个名声不显的少年上上的评价,说出去,惊讶的人绝对只多不少。
就在此时,统计红绡数量的人也走了过来,朝易先生低声耳语几句,随即,易先生面上的笑容便越发盛了起来。
“好了,好教诸位知道,方才两曲,共得红绡两百三十六根。”
“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沈耘这两首词得了不少红绡,哪知道居然有这么多。
须知站在楼上的听众,为数亦有百人。每人手中都给了三根红绡,投完了,便没有了。
先前这些士子不愿早早上来,也有这方面的顾虑,生怕来的早了,那些个听众会考虑接下来的曲子,不愿早早将手中红绡送出来。
哪知这一犹豫,便让沈耘将大半红绡收入囊中。
接下来便只有六十四根红绡可以让剩下这些人争夺,可是,有意思么?
风头已然让沈耘出尽,就算是接下来有人将这六十四根红绡悉数赚去,又能够有什么值得夸赞的。
吕芳三人面面相觑。
“唉,这回咱们三人,可是给州学丢尽脸面了。”曾明礼哀叹一声,却并未转身离去,只是等着沈耘上了楼,让这些人消停一会儿,再将自己的词作献上。
台上,沈耘朝易先生及其他四位评审拜谢后,便领了喜帖往楼上走去。
直到此时,那四个评审才有空问易先生:“易公,这首《青玉案》,诚然是不错,然而,当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易先生摇摇头:“你们不懂,还以为我是看与他的关系才给这样的评价么?其实不然,如若你再多玩味几遍这首词,我相信你会与我有同样的想法。”
“想必今日之后,天下再也没有什么词,在写元夕这一处,能超过这首《青玉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