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座中诸人都知道,他是可惜沈耘就如此盲从,没有独立思想的文人,到底是走不远的。
张世安笑了笑。
朝堂如何纷争,他这个即将致仕的老家伙是管不着了。但沈耘这个后辈,他倒是看在眼里,因此也开口为沈耘解释了几句:“王相公虽养望二十载,然我秦州,到底还是尊范相公。沈生这文章,你等觉得,是两三载研读能做出来的?”
这么一说,大家倒是释然了。
沈耘习孟在前,天下尊孟在后,沈耘身上倒是没了趋炎附势的味道。
“若是那位王相公看了,想来定然是欣喜的。今日这文章,虽说我不精孟学,却也觉得当真是我秦州近年来为数不多的好文章。”
“我便说,楼下王夫子可是素来尊孔圣的,能让一个写宗孟文章的后生上来,心里不知道挣扎了多久。”
“你这厮倒是好生促狭,呆会儿王夫子上来,倒要好生跟他说说。”
“莫说莫说,老先生脾气当真倔强的很,到时候莫要与我厮打起来。”
玩笑一番,又夸赞了沈耘几句,这才说到正事。
“沈生的经义论当真力压同辈,只是,还有一篇时务策,何不一并说来。”
哪怕沈耘前边一篇文章说了两刻时间,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下边有士子上来。这些名士们便纷纷让沈耘将第二篇时务策也一并说来。
张世安笑意越发盛了。捋捋胡须,朝沈耘点点头。
“经义论考校学问,时务策便要考校度量。”张世安略带着几分回忆,很是感慨地说道:“想当初,范相公万言《上执政书》,深得晏相公看重。今年又有王学士,一篇《本朝百年无事札子》,教天下惊动。为文者当为政,方能显我等所学。”
时务策做的好不好,绝对能体现一个人的执政能力。
欧阳修乃一世文宗,文章锦绣冠盖一代,世人皆知其文章做得好,孰不知若非考官们挫其锐气,这位也是状元公。而能得状元公的,治政能力又怎会差。
斯人主政东京,宫中要修建宫殿。考虑到木料土石等运输困难,欧阳修直接命人掘开东京道路,引汴河水入宫中,这样运输木材的船只便直接从运河到宫外。宫殿修建结束,挖出来的土料石料又填回道路。
只此一件事,便能证明经历了科考产生的官员,其智商绝非等闲人可比。
沈耘的学问已经征服了在座的人,因此对于他的希望,也就越发高了起来。
苦笑着点点头。
张世安的美意他怎能不知,在一干人迫切的眼神中,再度开口。
此间文章,到底都是关乎国事。而如今最大的国事,莫过于经济和外交。
后人只知大宋的经济繁荣,却压根不知积弱积贫才是其本相。繁荣的经济并没有给国库和百姓带来多少利好,因为很大一部分钱财,都被用在堵外交弱势的窟窿。
国朝一年税收两万万两白银,可养禁军就得撒出去两千万两。更兼各地赈济,官员俸禄,厢兵豢养乃至岁币封赏,一年到头根本剩不下多少。
到如今北地的百姓都还在拜谢寇准,若非这位当时下了狠话,以真宗的尿性,当初给辽国番子的岁币就要达到合计一百万匹两的绢布和银两。
纵使当初商定的三十万匹两,如今也随着态势涨到了五十万。
这些钱哪里来?还不是地方官员找百姓征收的。层层盘剥,到了国库压根剩不了多少。
以至于连仁宗这位大宋最伟大的皇帝,也不得不节衣缩食下大力气改革。
沈耘阐述的正是对外关系的问题。尤其是对秦州最具有威胁的西夏,成为沈耘浓墨重彩叙述的对象。
自治平四年李谅祚暴死,幼子李秉常继位后,西夏梁太后把持政务,与外戚一道,对大宋发起连年征战。若非种谔等人强势反击,如今早就打到了秦州府来。
只是连年作战,大宋也败多胜少,当真让人嗟叹。
“贼有三弊,击之必亡。一曰国主年幼,后宫干政。梁氏妇人贼心,眷恋权势,为李氏所不容。此疾如病入腠里,终致膏肓。”
对于沈耘足不出户,便能尽知西夏国事,虽然有人惊异,但更多的却是赞扬。
“二曰贪婪无度,日日征战,不恤民生,但得钱财,皆入私囊。夏有百姓食草芥,梁氏子孙弃鱼羊。国怒民怨,终致颠覆。”
“三曰首鼠两端。斯人建国,逢迎与辽宋,然前后皆有旧怨。况于吐蕃交恶,常年征战,斯人再无盟国,一旦事发,不过羔羊待宰。”
……洋洋洒洒千言,连张世安都目光灼灼。如果尽数抄录下来,上报朝堂,想来接下来对于西夏的作战,都会有很大的用处。
沈耘堪堪讲完,便迎来一阵喝彩声。
这些个士大夫虽然都是空谈误国之辈,但说到底也算是群千年间前的愤青,如果沈耘的办法能够将西夏国这块鳞疥之癣根除,那绝对是有宋以来最为痛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