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感受到身后众人的目光,司马光却并未出班反驳,只是静静看着前头的王安石,想要看看这位老朋友老对手究竟会怎么办?
“陛下,微臣以为,青苗法已然施行半年有余,如今贸然取缔,不仅会让官府失去信誉,而且这柜坊的办法,确实有些天家与百姓争利的嫌疑。不如当作是青苗法的补充,纳入三司治下,一来无须这么多人手,而来也可借助青苗法的成效,更快地实施。”
王安石不想自己的新政之外还有新政,那对他来说,是一件绝对不能忍的事情。
然而,他失望了。赵顼很是笃定地回答:“王相,青苗法的这些弊端,想来你也是已经听清楚了。前些时候监察御史里行程颢被派往江西查察青苗法施行以来的弊端,其奏报里头就有反应地方官员肆意提高利息的事情。所以朕想了想,为了不让朕的臣子们再有这等事情发生,还是将之独立出来。”
还不等王安石反驳,赵顼便继续说道:“更何况,沈耘在札子中也说了,具备独立的钱粮支配权利,是柜坊能够长久运行的核心。我不想再听到三司和转运使挪用青苗钱的事情。你们要朕相信你们的品格,但是也要做出让朕相信的事情来。”
赵顼的话滴水不漏,尤其最后一句,大有以诚相待的意思,其威力不亚于外放十个朝官。
王安石沉默了。
同时也代表新党已经完全无法掌控这件超出他们预料的事情,而且赵顼也说了,后续的事情,是可以考虑将一部分柜坊的资金拿出来赈济国库。对于三司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恩泽了。
搞定了王安石这些新党,赵顼将目光转向司马光:“司马中丞,你意下如何?”
其实司马光现在还是有些惊讶的,因为王安石刚才的说辞,分明就是非常赞同沈耘的提议,而且大有将其纳入新法的体系中来的念头。之所以那么说,也是不想动摇新法在朝堂的地位。所以,这会儿被赵顼问起,司马光出班认真地回答道:
“陛下,臣先前批驳青苗法,正是王相只顾眼前成效,不顾长远利害,各地拒绝施行青苗法的札子纷至沓来却视而不见,这不是宰辅所为。如今这沈耘居然能够以这等办法弥补青苗法带来的弊端,臣自然是万分欣喜的。因此,臣恳请陛下,立即废止青苗法,即刻施行柜坊。”
司马光的态度震惊了所有人。
这位自从出言反驳青苗法以来,就被很多人当作是旧党的首领。没想到今日居然这样赞同一个新科进士的札子。
新党们自然是心里一紧,青苗法可是他们相当得意的新法,没想到司马光居然一上来就请求废除。这得多笃定柜坊可以取代青苗法,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旧党们也是一脸呆滞,忽然间有人心里就有种司马光叛变了的想法。不过随即就泯灭在心中,普天之下,有两样东西没人会怀疑,一个是王安石的文章,一个是司马光的做人。这两样东西都是经过几十年的验证来支持的。
赵顼笑了笑。对于司马光,他还是非常信任的,哪怕他将新法批驳的一无是处,依旧如此。“你等可还有异议?”
赵顼看了看其他臣子,见再无人出班,便拍板决定:“既然如此,那么即日便由吏部征召天下精通算学之人,一旦录用,负责京畿地区的,给从八品官,负责州府的,给正九品官,即刻铺设柜坊。通令天下,地方官员不得干扰柜坊的正常运行,不得以官职胁迫柜坊挪用钱粮,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当然了,他也刻意没有说如何处置青苗法。稳妥起见,赵顼还是决定让两种不同的方法较量一番。
宣布完了这件事情,早朝便结束了。
走出紫宸殿后,枢密使文彦博追到了司马光身边。
两人一向交情很好,所以文彦博上来便好奇地问道:“君实,你不是一向不太赞同新法的么,怎的今日对这个新科进士的札子反倒是无比赞同?什么时候你也为了打击新政,开始用起这种驱狼吞虎的手段了?”
听到文彦博的询问,不少旧党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是啊,司马公,依我等浅见,这柜坊的制度,可是比青苗法还要祸害无穷啊。一旦实施起来,只怕会有不少百姓跟着遭灾。”
司马光笑着摇摇头:“诸位所见,却是与某大相径庭。我反对青苗法的理由,那沈耘在札子中写的一清二楚。那么在我看来,对青苗法的看法便与我是一致的。但既然他能够想出弥补的办法,那么,我便再无什么意见了。”
说完之后,正色道:“我等为人臣子,应当时时刻刻想着如何让国富民强。如果能够达到这个目的,那么在礼教允许的情况下,任何手段都是可以使用的。如果是为了反对而反对,那就背离了我等为官的根本。诸位,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对于这个沈耘,咱们该如何看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