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旁人可以装做没听到,杨亮节却不可以,好在这位国舅少小时没少见过妹妹这状态,经验丰富,很快回过神来,立马转移话题:“皇太后无需担忧,有文、陈二位相公在此,筹画军机,布置方略,又有山海之险,坚城之固。只要将臣齐心,将士用命,必可拒元虏于海上。”
杨亮节一打岔,群臣三不管纷纷点头,先把尴尬揭过再说,但静下心一回味,好像哪里不对……
果然,下一刻,黄天从便亢声道:“杨尚书此言欠妥。军机之事,当由枢密院筹画,方略布置亦归兵部。此言置张使相于何地?”
张世杰是枢密副使,兼管兵部,军务之事向来是文、张共举。现在杨亮节却称“文、陈”,直接略过张世杰,其言何止不妥,简直是不把张世杰放眼里。
黄天从一嚷嚷,张世杰脸色那叫一个难看。群臣都对杨亮节的突然发难感到震惊,一时失措。
陈宜中轻咳一声,正要说话。杨亮节却向他拱拱手,转向珠帘,举笏肃容道:“皇太后明鉴,世杰前有焦山之败,后有厓山饮恨,两场关乎国运之战皆为水战,世杰所用战法如出一辙,俱以环船结寨,固缩不出,实非良将所为。可见世杰不擅水战。今行朝已退无可退,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若再让世杰出任主帅,恐有不忍言之事……”
“好你个杨亮节,竟敢当众辱我!”张世杰脾性何等暴烈,闻言大怒,举起笏板就要打去。
马南淳正在张世杰下首,眼疾手快,赶紧拉住。群臣纷纷出手,有拦住张世杰的,有护住杨亮节的,场面一时失控。维持朝堂秩序的捧日、天武、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杨行勇领着几个持戟武士站在殿外,眼看两位重臣互怼,其中还有自己父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朝臣互殴,成何体统!”杨太后又气又怒,偏偏一个是兄长一个是朝廷倚为长城的重臣,都不能说重话。
文天祥更连声喝止,直斥张世杰无人臣之礼。
杨太后一怒,张世杰这才收敛,甩开马南淳,整冠束袍,对文天祥的喝斥只是拱拱手,口称失礼,但看他的神情,又有哪点像是觉悟失礼了?
张世杰冷然瞥杨亮节一眼,向杨太后施礼,洪声道:“既然杨尚书质疑,世杰亦不愿尸位素餐,误了军国大事,这便让贤,请皇太后降旨,解除世杰枢密副使及兵部尚书之职。”
杨太后慌了,张世杰屡战屡败不假,但他们这些人中,真正知兵且有威望的能有几人?无非一个文天祥,一个张世杰而已。貌似张比文更出色,至少人家还没被一再俘虏过……兄长那点小心思她岂能不知,无非又是当年争势揽权的延续而已。
杨太后忙道:“张卿兵事娴熟,老成谋国,又曾多与阿里海牙交锋,可谓知己知彼。此番守战,非文卿、张卿与诸臣工齐心合力,无以御敌以护社稷。”
张世杰自然不会当真解甲走人,做足姿态,有台阶可下就好。
曾渊子赶紧出来做和事佬:“便如杨尚书所言,我有山海之险,坚城之固,与当初厓山无险可守,只能环船结寨以拒不同。且阿里海牙不比张弘范,其兵力又被我万安、昌化二军分薄。如此,张公未必便不能挡之。”
诸臣皆点头,曾渊子的说法颇有道理,更有人提议是否让信安侯调一部分万安军回援。不过却遭到马南淳反对,认为万安军兵力越多,阿里海牙就越顾忌,越要使用更多兵力攻打,这对减轻崖城压力意义重大,万不可抽调万安军兵力。
这一点得到文天祥、陈宜中、张世杰首肯支持,很快这提议就淹没在群臣朝议之中。
最后,群臣一致认同,唯今之计,只能是硬守强拒,宋军水战不行,海战不行,但守城却是强项。与蒙元打了这么多年,如果问宋军对阵蒙元还有那方面稍微有信心,那就只有守城一项了。
帘后人影闪动,却是杨太后起身微拜,声带颤音:“崖城守战,大宋国运,就托付诸君了。”
垂拱殿上,群冠齐垂,揖拜一地:“大宋国运必永昌,誓与崖城共存亡!”